房间的空气里,炖排骨的香气逐渐浓郁。
我走到锅前,拿起筷子,打开锅盖,翻动着酸菜和排骨。土豆已经融化,汤汁因此变得粘稠。
“好香啊!”盛寒在一旁,像苍蝇一样搓了搓手。
“已经可以吃了。”
“太香了。”盛寒连声赞叹。
我把排骨和酸菜盛进了一只大碗里,端到了茶几上。
盛寒从抽屉里拿了碗筷和一只汤勺。我们围坐在茶几的周围。
“对了!”我说着起身,拿来手机,把镜头对准了桌上的排骨,“我要拍一张发给我妈。”
盛寒看到了我的镜头,身体有些警觉地往后撤了撤,似乎是怕自己被拍进照片里。察觉到她的细微动作,我把镜头凑得更近,画面里几乎只剩下冒着热气的排骨。
“这张拍得怎么样?”我给盛寒看我拍的照片。我只是想告诉她我没有把她拍进相片里,我完全尊重她的**。
“很好。”盛寒说。
“那就这张啦!”我笑着,把相片发给了母亲,“好饿!快吃!”
盛寒夹起一块排骨,放进碗里啃着肉块的边缘。
我狼吞虎咽,嘴里已经吐出了一根骨头。
我们沉默地吃了好一会儿。我全部的感官都已经投身于好吃的酸菜排骨,我相信盛寒也是。
“你自己吃饭会看什么片子?”我问。
“《蜡笔小新》。”
“蜡笔小新啊。”
盛寒点点头,“你呢?”
“《摩登家庭》、《马男波杰克》,还有《孤独的美食家》,这三个我经常看。”
“我也很喜欢《摩登家庭》,很温暖。”
“你想加入谁的家庭?”
“嗯?”
“如果,摩登家庭里面的三个家庭,你选一个加入,你要加入谁的家庭?”
盛寒咽下一块肉,表情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歌姐的家庭,你呢?”
“我也是!我觉得Micheal和Camp可能有点……”我龇着牙,“做朋友还好,但加入他们的家庭,我有点不行。虽然我很喜欢Claire,但他们家有点儿太热闹了。”
盛寒笑了笑,埋头继续吃着排骨。
酒足饭饱。
我们靠在沙发的边缘,撑得没法动弹。(或许只有我撑得没法动弹,盛寒并没有。)
“很奇怪,”我看着天花板说,“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疫情前,刚认识你的时候。”
盛寒转过头,看着我。
“我有一种,这三年什么都没发生过,今天是我认识你的第一个星期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
“疫情前的生活……”盛寒感叹,“感觉已经是上个世纪,就像是你小说里的世界,经历过大灾变之前的生活的人,总是一天到晚在谈论灾变之前的世界有多美好,有一种很强烈的失落感。”
“你呢?你怀念大灾变之前的生活吗?”
“我应该属于没有时间怀念的那波人,我在忙着重建家园。”
“有人在重建家园,有人在筑起围墙。”
“嗯,我确信自己在重建家园。”
“当然。可很多人都在做筑起围墙的事情。我最近听到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在抗击病毒的过程中,有些人正在变得越来越像病毒本身。病毒没有思想,是基因的傀儡,一切目的都是为了让基因可以延续下去,一切都是为了生存而不是生活。”
我想,再次遇到盛寒,让我重新找回了遗失掉的“生活”。
在迷途当中,我需要一些锚点来锚定某种记忆,某种感觉。盛寒就是我的锚点,是我失落的家园。
我看着她的侧脸,我羞于向她坦白这一点。一个只是凭借偶然接连出现的人,却成了找回生活的锚点,让我开始思考,我的生活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可是不论是怎样的问题,在“生存”的第一要义面前,都显得那么“非必要”。
盛寒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我也跟着起身。
盛寒在水槽前,用海绵檫擦拭着餐具。
我把锅里剩下的排骨收进了保鲜盒里,塞进了冰箱。接着又把装肉用的塑料盒放进归集可回收垃圾的垃圾袋里,空杯子里的柠檬片则是被我扔进了厨余垃圾袋。
“再喝点儿别的怎么样?”我问。
“好啊。”
“啊!忘记做主食了!”我突然想起来,我们对着一大碗酸菜排骨吃了一晚上,“忘记做米饭了,你会想要吃米饭吗?”
盛寒笑了笑,“这样就刚刚好,加米饭怕是会吃到站不起来。”
“下次好了!下次我做有粉条的版本!”
“好。”
我站在水槽旁,看着盛寒洗碗。水龙头哗哗地流,餐具上的白色泡沫被冲洗干净。
盛寒小心地把它们放在了沥水架上。
“要不要一起看影片,这新买了投影仪,用那个看电影体验很好。”
“好呀。”
“你有想看的片子吗?”
“你有想看的吗?”盛寒把问题抛回给我。
“听说今年院线有一部很好看的片子,叫《隐入尘烟》,你有去看吗?”
“有,它不太是院线电影的风格,画面很好看,故事的节奏也很好。但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什么感觉?”
“你有看这个片子吗?”
“还没有。”
“那你先看,看了我们再讨论。”
“好。”我走回客厅,拿起手机,打开了豆瓣,在自己的“已想看”类目里面翻动着。
“你有看过《阿黛尔的生活》吗?”
“没有。”
“没有?”我惊讶道。
盛寒转过头,看着我惊讶的表情,笑着问:“怎么了?”
“《燃烧的女子肖像》呢?看过吗?”
“没有。”
我惊讶地挑起了眉毛,转头看着盛寒。
“怎么了?”
“你不喜欢看同性题材的影片吗?”
“我只是没有那么多时间。”
“那你以后出门,千万别说自己没看过这些。”
“会怎样?”
“当然是会被开除拉籍。”
盛寒低头笑了笑,把铁锅放进了水槽,“铁锅我就只是简单清洗了哦,要不然会粘锅。”
“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可能比你多吃了几餐米饭。”
“你就是对今天没有碳水的晚餐不满意。”
“没有没有,”盛寒连声否认,“非常好吃。”
“那我们看《阿黛尔的生活》怎么样?”
“好啊。现在几点了?”
“八点半。”
“那要不要先去买花瓶?有时间我们再看电影。”
“啊,好。”
我拎着三只垃圾袋,在盛寒身后走出了房间。
“啊,忘记戴口罩了。”
盛寒回过头。
“可以帮我戴一下口罩吗?手占着。”
盛寒从门口的柜子上的收纳盒里拆出一只口罩,指尖摩挲过我的耳朵,帮我戴好了口罩。
“谢谢!”我说。
盛寒在我身后合上了门。
垃圾回收点的婆婆看到我走来,热情地迎了上来,“垃圾给我吧。”
“谢谢您!”我说着,把垃圾交到了她手上。
穿过一条窄巷,我们就去了主路上。
天已经黑了,暖洋洋的灯光照亮了街道。虽然还有三个礼拜才会到圣诞节,但沪城的大街小巷遍布着圣诞节的装饰。
用气球吹成的圣诞老人趴在屋顶,树上盘了一圈又一圈灯带。
“冷吗?”盛寒看着只穿着单裤,裹着一件夹克外套的我问。
“不冷。”我说,“晚上吃了很多肉,激发了我北方人的抗寒体质。”
盛寒笑了笑。
路上的人很多,我们走在窄小的人行道上,只能一前一后地走。
盛寒走在我后面,我听着她的脚步踩在地面上轻微的嗒嗒声往前走。
“这边,陈灼。”冰凉的指尖钻进了我滚烫的掌心,我回过头,看向盛寒的方向,“要转弯了。”她眯起眼睛笑着,昏黄的路灯在她的脸上洒下阴影。
我有些无法想象这个人是刚才站在水槽边,仔细地用海绵擦清洁着餐具的人。
我想起昨天,在盛寒的诊室,盛寒说我“长高了”。
“长高了”并非我全部的变化,我已经步入了我人生的二十岁。二十岁的我,独立生活,赚不多不少的钱,有真正想做的事情。疫情让我的二十岁没有十八岁那么自由,但我比十八岁的我更加懂得了自由的可贵。
二十岁的我,已经知道如何抓住身边的人,而不是信马由缰地看着乍见之欢演变成久处之厌,然后用很差的方式对待让我厌倦的人。
我们各自走在人生路上的这些年里,灰灰的变化是什么呢?
我很难看出灰灰的变化,因为我未曾了解过她。
而这次相遇,我走得离她更近了些,知道了她对世界的厌恶和期待,知道了她想做和正在做的事情,知道了她即使无比痛苦,也想要付出足够的情绪劳动来见证这个世界的阵痛。
我想,她的变化,大概是完美契合了我的想象。
我一把攥住了她冰凉的指尖。
我们并排走在路上。
有人走过我的身边,我侧身让开他们前进的路。
我们路过了一个又一个圣诞老人,路过了一棵又一棵圣诞树。
“你说的店还远吗?”我问。
“已经走过了。”盛寒说。
我停下脚步,挑起眉毛,看着盛寒的侧脸,“嗯?”
“已经错过很远了。”
我看了看我们的来路,又看了看盛寒,“你不想去逛了吗?”
“没有。”
我笑了笑,拉着盛寒的手往回走。
“那路过的时候,怎么不说要进去。”
盛寒捏了捏我的手。
我停下脚步,看向她。
她冲我招了招手。
我凑上前。
她捂着嘴,小声在我耳边说:“因为不想松开你的手。”
我看着盛寒的眼睛,她的眼睛在昏黄的路灯下闪着亮晶晶的光。她的鼻尖被冻得通红,刚刚说出这句话的嘴巴像是犯了什么致命的错误,被牙齿轻咬。
我满脸通红,无法招架盛寒突然的袭击,愣在了原地。
“你这样我会想要吻你。”我的视线再次回到盛寒的眼睛里。
“这正是我想要的。”盛寒说。
我的大脑卡主了,我不知道盛寒想要的是我的吻,还是我想要跟她接吻的心情。我看着盛寒的脸,想要获得一个答案。
盛寒的脸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然后拉着我的手,走进了人流当中。
无数多人从我身边路过,我却只能看到身边的盛寒。我们紧握着的手变得滚烫。
我的心脏,血液和皮肤也是。我已经没有心思去挑选花瓶,我只想找到合适的机会,跟盛寒接吻。
接吻,拥抱,对彼此的身体做更多其他的事情。
我的大脑里曾经想象过的事情,已经远超“接吻”这么简单。
有人说,宇宙的吸引力法则,是通过人的信念来完成的。如果“想要”什么,就要在自己的心里想象,我“已经获得”。人只有真的相信,才能实现。
人们通常用这样的方式来实现梦想,而我只想靠近盛寒,无限靠近盛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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