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疏一改往日的简单装束,玄色暗纹锦袍曳地,腰间玉带环佩相撞,泠泠作响。乌发也以玉冠高束,鬓角垂落的发丝用金线细细缠了,衬得整个人的气质格外的贵气。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圣安。”
赵疏一摆衣袖,跪于殿中,朝上座之人不卑不亢地行了跪拜大礼。
永宁帝赵弘闻声从那堆奏折里抬起头,原本无甚表情的脸在看到赵疏的那刻诡异的变得格外可亲,他放下手中的奏折,屈尊下了龙座,亲手扶起赵疏,说话的语气里带着刻意放缓的温和。
“疏儿,刺杀的事孤知晓后便让大理寺去查了,只是大理寺那群酒囊饭袋到现在了也没能查出个什么了,到是让你受委屈了。”永宁帝的手托着赵疏的手臂,原本无意识地摩挲着他袖上暗纹的指尖忽然顿住,目光落在赵疏颈侧那道浅浅的划痕上。
虽已用脂粉遮掩,却瞒不过他这双看惯了刀光剑影的眼。时近三个月,疤痕仍未消,可见当时伤的多重,只怕再近一步,赵疏就要当场殒命。
他喉间低低一叹,语气里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复杂:“你如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赵疏顺势起身,垂眸避开永宁帝那双暗藏探究的眼睛,面上格外恭顺:“让父皇挂心,儿臣罪该万死。”
“罪什么罪。”永宁帝松开手,转身踱回龙座,随手翻了翻案上奏折,“你是朕的儿子,便是在外面多玩几日,难道朕还能真罚你?更何况你是因为受伤才躲在外面的。”
言罢,永宁帝话音一转,拿起了案上一本奏折,朝赵疏扔了过去,“三个月,大理寺的人只查了这么多,疏儿你暗中养伤时,可有查到什么额外的消息?”
赵疏将手上接到的奏折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半晌才道:“儿臣查到的与大理寺的并无二致,只不过多了一处。”他抬起眼,看向上方的永宁帝,用叙闲话般的语气幽幽道:“儿臣与那杀手交过手,那杀手的功法出自绝杀阁。”
绝杀阁是江湖的杀手门派,为了朝堂和武林江湖之间的安稳,他们向来是不会接这种有关皇族的生意的。但他们也并非不会出手。
能让他们出手,只有一种例外情况,那人手上要有象征着圣上亲临的信物,让他们自信到,即便出手也不会动荡朝堂与江湖的关系,甚至还能借此赚上一笔横财。
圣上亲临,除却玉玺,大概就只有那枚祖传的皇家玉佩了吧。
而那玉佩,圣上又是给谁了呢?
“哐当——”
只见那上首的明黄的身影猛地向前一步,攥在手中的青釉茶杯被狠狠掼在金砖地上。清脆的碎裂声炸开,滚烫的茶水混着茶叶泼溅开来,碎瓷片四散飞溅,其中一片擦过近侍太监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那太监“噗通”跪倒在地,头埋得几乎贴住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太子竟敢……反了他了!今日敢对着自己的亲兄弟行凶,明日是不是就要对着孤拔剑!”
“圣上息怒!”殿中内侍和赵疏俱都跪下,齐呼此句。
殿内死寂一片,唯有永宁帝粗重的呼吸声撞在梁柱上,来回激荡。檀香在香炉里明明灭灭,映着御座上那张因盛怒而扭曲的脸,竟比殿角的青铜兽首更添几分狰狞。
“来人,拟旨。”不知过了多久,永宁帝觉得胸中怒意稍散,便摆手让众人起身:“太子赵衡,德行有失,禁足东宫,无诏不得出!即日起,收回他监国之权,让他好好想想,这储君之位,究竟是靠什么坐稳的!”
永宁帝看向下首的赵疏,缓和了语气:“疏儿,如此,你可有异议?”
皇后段氏一门,兵权在握,朝堂之上盘根错节,除非太子有逼宫等众目睽睽下,不可辩驳的大罪,否则这太子之位,永宁帝可动不了。
赵疏躬身,语调平淡,“儿臣不敢,儿臣谨遵父皇圣喻。”
殿内死寂中,他这声“谨遵”,听来竟比抗辩更添了几分无声的对峙。
永宁帝叹了一口气,“疏儿,孤这个位置要考虑很多事情,不可能只顾着自己的私情。”他抚摸手上的玉扳指,轻声道:“你母后也是如此,天底下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但身在其位,须谋其政,这事你也莫要太过责怪于她。”
赵疏面上表现得更加落寞,“儿臣都明白,儿臣事事不及太子皇兄,两权相较,母后自是更看重太子皇兄一些,儿臣都理解的。”
“疏儿……”
“父皇,此事便全权交由您来处理了,儿臣伤口有些疼了”赵疏扶住自己的胸口,语气低沉“儿臣想先回去休息。”
永宁帝见此,声音不自觉放的更柔了些,挥手叫过侍立一旁的总管太监福公公,“你亲自送赵王回去,传孤的话,让太医院把最好的伤药都送到赵王府去,另再让内务府去挑些珍宝金银送去。”
“谢父皇。””赵疏屈膝行礼,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光。他转身时脚步微晃,仿佛真的痛得厉害。
出了殿门,便看见皇后的亲信常嬷嬷在静候,显然是在等着他。
但赵疏目不斜视,任凭常嬷嬷如何请求都不假辞色,径直略过她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王爷!王爷……”
看着前方那人不曾回过头的身影,宫女照影低声询问道:“常嬷嬷,这可怎么办?王爷不跟我们回椒房殿,我们该怎么跟娘娘交代?”
常嬷嬷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领着一众宫女悄无声息地退到宫道拐角。她望着那抹与夜色几近相融的身影消失在御花园的月色里,鬓角的银丝在夜风中微微颤动。
“先回去吧。”她终于开口,轻叹了一口气。“娘娘自有决断。”
常嬷嬷走在路上,看着天边那轮被云遮了一半的月亮,心中不由感叹,这宫里的路,从来不是走直的,只有绕几个弯,拐一拐,才能走到想去的地方。
如今她只期盼,这次不要绕的太久,至少要让她这把老骨头能撑到看见一切尘埃落定的那一天。
否则,九泉之下,她只怕是难以安息。
金銮殿殿门处的风波自然是穿到了永宁帝的耳中。
但出人意料,永宁帝并没有生气,只是沉默地摆了摆手让报信的太监下去。
那太监走出殿门才劫后余生般的大呼了一口气,无外乎别的,就是永宁帝刚生了那么大的一场气,如今谁都害怕去触当权者的眉头。
身后香炉生出的白烟徐徐向上,在那片朦胧的白霭中,永宁帝的侧脸隐去了大半,只余下微微起伏的肩背。
殿外的风卷着檐角铜铃的轻响飘进来,混在烟缕里绕上梁柱,方才那阵歇斯底里的怒火如此刻尘烟,已然消无踪迹。
而彼时,皇宫的另一处大殿椒房殿却是另一般的风景。
椒房殿内四季如春,才刚刚春初,花房里便已有夏秋的花,百花齐放,实在是比单一的御花园景色更美。
彼时,皇后正在花房里裁剪花枝。
“娘娘。”常嬷嬷从外面回来,第一时间回来复命,且同时屏退了左右。
“阿疏如何?”
“王爷的伤势看着已大好,只是太子殿下被圣上禁足了。”常嬷嬷低声道,面上是扫不开的凝重。
“嗯。”
皇后的动作不停,眼睫垂下,看不清眼中神色。花房中一时静默,常嬷嬷恭敬地立在一旁。
等到手上的花枝全部修剪完,皇后拿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沾了污泥的手。
“圣上现在在清澜殿?”
“是。”
皇后嗤笑一声,将手中的帕子径直扔进了一旁燃得正旺的碳盆中。
不过瞬息,燃尽成灰。
皇后那双漂亮的眼眸里倒映着飞舞的烟灰,脸上尽是讽意:“装模作样。”
也不知道清澜殿的那位,在地下,见到这般深情,会不会当场高兴地吐出来。
“嬷嬷,去为本宫准备衣服吧。”皇后转身走向殿内,声音冷静而平淡,却隐隐约约透露着一股期待已久的兴奋。
“毕竟好戏就要开场了,怎么能没有一副相配的行头呢?”
“是,奴婢知道了。”常嬷嬷恭敬应下,退出花房,指挥着留守在外面的宫女进去伺候皇后娘娘梳洗。
天边皎月无暇,追随着离人的步伐。
穿过御花园,走过长长的宫道,便到了巍峨宫城的大门。
青石早已架好马车在等待。
福公公侍奉着赵疏上马车,临行之际,见四下无人,才凑近马车的车窗,低声道:“圣上赏下珍宝无数,王爷近来大可奢靡跋扈一些。”
语尽,福公公远离马车,高声道;“老奴就送到这了,王爷慢行。”
车帘内,赵疏只抬手随意挥了挥,算是应答,指尖刚落,那层素色纱帘便已缓缓垂落,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车辕边的青石早已会意,腕间稍一使力,长鞭在空中划出道清脆的响,“啪”地一声脆响,马蹄便轻踏石板路,车轮碾着晨光,不疾不徐地向前行去,留下两道渐渐拉长的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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