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寄衣
祝雩起初还愣了一下,这位定国公主是什么人,为什么来找她?但是很快却又反应过来,长乐公主和亲时受封为定国长乐公主。因为苏庭燎总爱喊她长乐,祝雩便多对着外人称呼她为定国公主。久而久之,大家便也都如是尊称。
乐真此番前来,穿着带有祝家图腾的祭司礼服。与西峰国以白色为圣洁不同,东壑国的祭司礼服多是红色的。乐真上一次穿大红色的衣服还是在婚礼之时,但那时候各种原因下,祝雩并未来得及好好欣赏。今日仔细一看,乐真穿红色比穿白色更为好看。
白是檐上三分月色,红是堂前七分晚照。
月色清冷,晚照暄暖。
乐真,则兼二者之美。
乐真见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看,将披风裹紧了些,上了车,拉下帘子,阻隔了一众好奇却又不敢直视的目光。
祝雩本是想问:“你怎么来了?”也想问问:“你怎样过来的?”但是过于激动,竟然口误成为:“你怎样来了?”
口误之后,又忙不迭补足:“坐车?还是行船?附近似乎有舟渡。”
乐真道:“前程坐车,后程快马。”
“你骑马了?”祝雩见过乐真之前在西峰国的围猎场上骑马的样子,自然是知道她马术尚可的。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会骑马过来找自己。
“车行太慢。”乐真又拢了拢披风。
祝雩把车窗关好,朝她伸出手,“我帮你暖暖。”
乐真点了下头,将冰凉的双手放入她的掌中,挨着她坐了下来。
祝雩捂着她的手,“以前你也这样怕冷吗?”
“以前也有,但没这样厉害。是来了东壑国之后才开始加剧的。”乐真其实也觉得奇怪,尤其是自从大婚之后,她就越来越怕冷。现在才刚刚入秋不久,竟然比之前在西峰国的寒冬腊月还觉得发寒。
祝雩心中默默记下了,决定回去之后好好查一查原因。
“我的信你收到了吗?”祝雩觉得这问题实在是犯傻,自己连回信都收到了。可是她也不知道此时该说点什么,她其实很想再问一遍乐真为何而来,但是却又担心反复问起缘由,会让她觉得自己并不欢迎她来。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我本该来这一趟。”乐真答非所问完了之后,将手从她的手掌中抽出来,“你若有问题,大可以直言,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祝雩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我时常好奇神祠是怎样的环境,我印象中的祭司们,对许多事情都讳莫如深。但是到了你这里,仿佛一切都可以昭告天下一般,一丝一毫的掩饰都不需要有。”
“真正的祭司从不对神说谎。”乐真顿了一下,又道:“而良善的神也从不对祭司说谎。所以,信徒一般不会行欺骗之事,故而我多是遇见直来直往之人。”
祝雩笑笑,“真好。”
乐真疑惑道:“难道尚书院中,并非如此?”
“因为几乎都没有时间闲聊,所以大部分人性格如何,我其实并不清楚。”祝雩自己是一迈进尚书院,便直接去修书了,其他人也多时行色匆匆。大家各自的餐食也是由侍书们分别准备好送过去的,平常确实不怎么交谈。
她较为了解符言遂,最主要的也是因为二人常常会在修史书时交流一二,加之一同出使西峰国去记史。其余的,哪怕是见得较多的宓岁序、昝玳两位,她也只是粗略地知道他们品行端方,若问及细节,便说不上来了。
乐真道:“那若说文如其人,其为文可刚直?”
祝雩斟酌了片刻后道:“尚书院只收为文刚直者。若是刻意迎合,或是满纸的阿谀奉承,是无法成为史官的。在尚书院中,虽然大部分的史官都是职务固定、分管其事,但这并非意味着就没有任何调动和变化。若是记史能力和考核时候展现的不一致,院正和院判大人等,会将其调离京师,让他们去各郡县的分院。”
乐真觉得,“调离京师”堪称十分仁慈,不由得感叹道:“在神祠,若是哪位祭司违背了制度,处罚并不止于调离。”
祝雩好奇道:“那会怎样?逐出神庙?”
乐真见她面前放着点心,道:“你还吃吗?”
“吃什么?”祝雩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一盒点心,“你饿了嘛?”
“没有。”乐真体贴地道:“只是你若是要吃,待你吃完,我再同你说。”
“不碍事。”祝雩瞬间明白过来,这是怕吓着她,她笑了一下,“我笔下多是血雨腥风,也曾校编过牢狱案情的集子,你但说无妨。”
乐真听她如此说,便没再劝了,低声道:“祭司是神的仆从,只有神有资格加以评判。所以,虽然祭司违规,违背的乃是神祠的规矩,但却还是由神来决断。”
神若是想拥有自己的神祠,就需要“入世”,要在人间大肆活动。并不是真的要各处动用神力叫人们知道有这么位神,只需要托梦给一小部分人,完成这一小部分人中的一小部分人的心愿,再慢慢地由着心愿得成的那些人各处传说,便算是“入世”。
祝雩自己作为一位尚未入世的不受供奉的文神,并不清楚别的神是如何处置背叛的信徒的。且她和那些上古自然化生的神祇极为不同,她的威严不需要用礼祭和鲜血来彰明。即使未来她有了自己的神庙,侍奉自己的祭司,也断然不会像自然神祇那般,过分计较这些祭司们的过失。
于是,她好奇地问道:“如何决断?”
乐真道:“先得返璞归真。”
祝雩点评道:“很有一番道理。”
乐真接着往下说道:“人初被孕育之时,没有头发,没有牙齿,身上也不加衣物。”
祝雩神情严肃了几分,“所以返璞归真,便是将祭司‘打回’最初时候的状态?”
“是。”乐真见她会意,点到为止,“古往今来,神祠并没什么人真的犯了如此忌讳,也未听闻有人在被判处‘返璞归真’后,坚持下去了的。过后如何,不叙也罢。”
祝雩其实听到这里也觉得差不多了,再往后听,和着窗外嗖嗖的风声,可有些阴森。
她轻咳了一声:“扯远了扯远了。你方才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你是为这次战役而来?”
乐真道:“是,为了安魂。”
东壑国人素来信奉死后有灵,而战死疆场的灵魂非祭司引渡不回回归故里。
“军中未曾请其他祭司?”祝雩并非是不相信乐真,只是战场危险,即使她是前去安魂,也恐怕会遇到流箭攻击。
“请的正是我。”乐真理了理袖摆,“太卜大人前些日子卧病在床,且国中并未设立大祭司。”这也是她为何穿着祝家神庙的礼服前来,而非事穿着东壑国祭司的礼服。
因为东壑国就没有祭司,更别说礼服了。临时定制,也是来不及的。
祝雩叮嘱道:“万事小心为上。”
“好。乐真应下,“其实还有一事。”
“难道西峰国那边也……”
“不是。”乐真眼睑微阖,有些难为情地道:“新制好的秋衣,在你离开两日时便送到了府中,我便正好为你送了过来。”
祝雩忽然就什么都明白了,也什么都不再问了,只是再一次,紧紧地握住乐真的手。
她是为了自己而来。
1. 故事里一切信仰层面的设定,都是杂糅和生造的。
2.“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左传·成公·成公十三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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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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