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郊听了姬昌的话,一直没有出门,在姬发的房间乖乖的里待了两天。
第一日,他收拾了自己砸的烂摊子,在房间找到两颗钉子,勉强把桌子腿儿镶好。
殷郊以前不是当金枝玉叶养大的,啥手工活都会点,但做木工真没特别多的经验,所以这桌子腿在他的努力修复下还是瘸着,维持一个不摔倒的模样。
而散了一地的书简,他也把能复原的尽量复原好,规整的叠回了书架,只有那没水的茶壶碎得实在太厉害,他无力回天,只能找了块布给包着,把残骸放在姬发书桌上。
他的妖力似乎在短暂的昙花一现之后又消失了,眼睛上中箭的伤在当时暴发的妖力修复下已然全部恢复,可是背和脚上的伤口却与正常人的恢复速度无异。
他尝试着按在昆仑仙人广成子口中听过的寥寥几次的授课运功,企图快速治愈一下自己,可很显然一无所获,还不如认真涂两回伤药来的快。
第二日,他罕见的在充满麦香的房间里睡了一个懒觉,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殷郊拼命压制着偷摸出去看一眼的想法——其实他待在这儿跟听话没关系,单纯的因为他不识路,在房间里坐着干着急,为了平复心情,只能看姬发书架上堆的竹简。
除了那些写满他名字的竹片外,还有一些是其他的书,殷郊越看越熟悉,后来突然意识到,这些书应该全是由姬发自己誊抄下来的:因为大部分是话本,这些只有皇宫内的藏书阁才能看到,民间不让写,西岐肯定也找不到。
他想起来原因是其中有一本,他和姬发一起看过。
殷郊跟姬发不同,小时候看的规整贵族行为的书多了,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对于书的兴趣反而不如其他的君子六艺。所以在他和姬发认识之后,一般都是姬发看书,他在旁边玩儿姬发的弓。
唯一跟姬发一起看过的一本,是姬发硬拉着他看的,因为姬发说自己很喜欢这话本中主人公的形象,觉得非常像父亲殷寿,是兄弟就陪他看完。
殷郊当然二话不说就陪他看完了,所以他对这本书印象非常深刻,只是他没想到姬发在撕开了朝歌表面的体面后,居然还是将它全卷背诵,誊抄在了竹简上。
姬发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重抄的呢?
殷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静下心来看书了,如今读着心无旁骛,只觉得周围都很宁静,仿佛心中放空了一切,跟着姬发的字迹,重新获得片刻安宁。
他安安静静的将它重新看了一遍,发现姬发只抄写了一半,刚刚好断在了主角成为被赞颂的英雄前一章。姬发的笔触戛然而止,果断又干脆的掐断了心中的“英雄”。
“叩哒——”
窗边突然传来一个细微的小响动,殷郊立刻警觉的转头看了过去,这个小响动他分外耳熟,是类似铜器类的硬物接触到木制窗棂,才会传来的声音。
虽然姬昌派来的人都是把食物和药物放在那窗户旁边,不排除是他们造成的声音,但是……殷郊抬头看了一眼太阳,觉得时间不太对,今 日提前了至少一个时辰——还没到该吃饭的时候。
有问题。
殷郊眼神一冷,迅速把手中的竹简收拢放到书桌上,紧接着一个灵巧的翻身,贴着窗户的视线死角,直接滑进床底躲了起来。
“你确定殷郊在这儿吗?”片刻后有一个人在窗户旁边压低了声音说话,“我看里面也没人啊。”
“肯定在,昨天我亲眼看到吕公望放了吃的和药在这门口。咱们少主还在医事所躺着呢,里面藏的不是他是谁?”另一个声音显得带着些怒气,“主公就是心太软了,他做不了的事,我替他做,咱们进去找!”
窗户被推开的声音响起,伴随着鞋底踩踏窗户发出的吱嘎吱嘎声,殷郊趴在床底屏住呼吸,透过缝隙窥视外面的情况。视线中有双脚走到了床前,显然在掀被子检查。
殷郊在心里合计了一下,他藏在这里的事情是一个秘密,这两个人刚刚也说,是看到吕公望给房间送饭才偷偷跟着过来的,看来是想来私下把自己弄走。
“你说主公为什么要留他在西岐?当初少主对他多好,这殷郊回来后却恩将仇报,直接将少主掳了去。”进来时就怒气冲冲的人应该在书架那边检查书柜和墙壁之间的空隙,声音听起来要远一些,“少主伤得就剩一口气了,若不是命大,恐怕都回不来!”
不伤害他们,又能让他们不出声暴露自己,只有打晕一个办法。殷郊边支愣着耳朵听,边盘算着这两个人的具体位置,毕竟在不伤害人的前提下动手,可比比杀人灭口难多了,只要任意一个小失误,都得把他在这藏着的事情闹出去。
“要我说,还是该把他丢城外不管他。”另一个人检查完了床上没发现什么问题,边说话边蹲了下来,打算趴着看床底,“咱们去救少主的弟兄,若不是杨戬道长搭救,恐怕一个都回不来……!”
就是现在!
殷郊瞅准这个机会,一巴掌直接拍晕趴床缝送上来的人,然后快速冲了出去,在检查书桌的人听到声音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死死的捂住了他的嘴。
“你别叫,我有话问你!”殷郊冷静的看着被他一招制服的人,那人瞪着眼睛看向他,一副惊讶又懊恼的表情,“医事所在哪里?”
刚刚他本可以把这人一起敲晕的,但他太想去看一看姬发了,所以最终一犹豫,选择了问话。
那人嘴里发出一连串的含糊不清的吼叫声,显然没打算听殷郊的,眼睛里的惊愕也变成了愤怒,全身疯狂的挣扎着往后用力,把殷郊往身后的书架上撞。
殷郊恢复得不够,手臂力量还没完全回来,抓一个全力挣扎的人本就有些勉强,打斗中书架的木格子直挺挺的戳到了背上的伤口,疼痛之下殷郊的手短暂脱力,直接被那人抓住机会甩开。
“这一拳是替少主打的!”
那人嘴得了解放,捏着拳头就冲了上来,他速度不算快,稳住身体的殷郊完全可以躲开,但他在听到那句话时全身一顿,突然卸了力气,任由一拳结实的砸在脸颊上。
砰——!
巨大的力气打得殷郊偏过头去,他跌跌撞撞后退了好几步,才扶着瘸腿的桌子稳住了身体,嘴皮撞到牙齿,被打出一个豁口,有血从嘴边流了下来。
殷郊伸手擦了一把,手背上多了一抹红色。
“你这个恩将仇报的畜牲!”那人打了一拳还不解气,看殷郊劣势又扑了上来,嘴里依然骂骂咧咧,声音有继续变高的趋势,“你居然真敢躲在这里!我就该早点把你揪出来!”
殷郊叹了一口气,他以前也有过用暴力解决问题的时候,非常迅速且高效,可是现在不合适。
“如果你想要动摇军心,害得西岐民心动荡,你就继续把动静闹大!”殷郊在下一拳扑上来的最后一秒抬手,稳稳格挡住扑上来的人,一个利索的反制,脚顶住那人后膝盖弯,把他直接踩得跪倒在地,下巴磕在看上去又要倒的桌子上,“你要陷姬伯父于两难的境地吗?”
那人反抗中的身体一顿。
“伯父搭救我,于情,是做为人父答谢我背回了姬发。藏着我,于理,是担心激起民怨导致城中动荡!”殷郊边说手上的力气边松了一分,他明显感觉到那人的挣扎力量变小了,便也没有在用力锁着他,“你罔顾他的良苦用心,如此行事,你当真觉得是对的?”
“你……你说的好听!还敢用主公来压我。你们殷商迫害主公,杀死了大公子,又屡次伤害小公子,你哪来的脸用主公一家维护你自己!”
被殷郊说了一通,那人明显气焰不如之前,说话间虽然依然是怒气冲冲,但也规规矩矩的收敛了音量,尽量压的低一点儿,才继续和殷郊争吵。
“小公子本来可以趁雨夜带着主公逃回来,但他为了带你一起逃决定劫法场——就因为你,我们死了多少弟兄你知道吗!”
姬昌一家在朝歌所遭受的事情,殷郊后来在昆仑山时才得知了个大概。
事发时他还未伤愈清醒,根本不知道朝前发生了什么,刚醒来又接二连三面对舅舅去世,母亲惨死,他悲痛欲绝的潜入宫中刺杀狐妖反被诬陷,得姬发帮助才逃到了宗庙,而后又被露出真面目的殷寿下狱,押上法场……一连串的事情让他没有机会详细的向姬发询问。
但就算不问,他也知晓,那时候的姬发和姬昌都是天人交战,生死当头,所经历的种种绝境,绝非一句幸存可以概括。
“我没有错!父是父,子是子,为何殷寿的罪孽,你要交由我来承担?”殷郊努力的平复了一口呼吸,压住声线中的颤抖,“我挨你这一拳,是因为我实实在在对不起姬氏父子,而不是我愿意承受你迁怒来的,该是殷寿的罪过!”
话说到一半儿时,殷郊就快要压不住自己声音中的颤抖了,这个怒气冲冲的西岐军士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错。他对殷郊的指责,殷郊也想每一句都承受下来。
[我有错,我有错!]
他于姬氏父子,该说的又何止我有错三个字?他比任何人都想补偿姬发,用他的性命,他的一切,只要可以给,他都愿意全部掏出来,任何罪名他也都可以承担,甚至甘之如饴。
殷郊从来都觉得,他欠姬发的债,殷家欠西岐的债,理应是由他来父债子偿。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至少现在不行。
他不介意接受西岐子民的审判后立刻去死,可是他的命是姬发拼命救回来的,不该仅仅以死谢罪,成为鼓舞士气的工具,他也绝对不能让将他藏匿下来的姬昌左右为难。
最重要的是,他还没见到姬发,他决不能死。
“你这简直……”那人被他说愣了,殷郊说的话也有些道理,他一时间没法反驳,但是又觉得胸中这口气就是下不去,伸手指着殷郊的鼻子,气得全身发抖。
殷郊沉默的和他对视着,他的身形和眉眼之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那人指了他一会儿,反而是自己悻悻的把手收了回去。
沉默的空气在房间里流通,殷郊没有赶他走的意思,而那个人也因为没达到目的不愿意走,两人就在这房间僵持起来。
“速去告知主公,少主醒了,少主醒了!”
打破沉默的是巷子外突然传来的一声惊喜的喊声,紧接着远一点的地方传来了一阵喧闹,似乎是在响应这声呼喊。
那西岐军士听到了这喊声,先是面上一喜,随后立刻抬手推搡殷郊,想阻止他往外走。可是殷郊的动作太快了,他手都还未完全抬起来,就嗖的一下擦着肩膀冲了出去,一个利索的翻身出了院墙,往喧闹的方向冲过去,他根本拦不住。
……
殷郊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姬发醒了,他要见他。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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