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萧霖秋的追问下,男人才道出实情。
其实他对孩子们并非有嫌恶之情,而是在害怕。
一个月前,烟云叆叇,秋风刚扫过落枫,这是明忆鸿初次踏在人烟稀少的街道。
男人提着一个布袋,里面装满了他靠缉拿悬赏妖兽,获得的银钱。
本想给自己换身体面的衣裳,但他还来不及观察周遭的铺面,就被一个稚子撞入怀中。
明忆鸿僵硬地抬手抓住对方的衣领,似提死物般,将小孩提起来,使其与自己对视。
不料对方看见自己脸上的黑纹后,泪水立刻滚落下来,整条街道都充斥着男孩的哭泣声。
见眼前这个小团子哭成这样,明忆鸿忙不迭把人放下来,可刚收手的时间,不远处便传来吼叫声,“什么人把我儿惹哭了!”
男人机敏地锁定步步走来的中年妇女,对方神情凶恶,活似个泼皮无赖模样,女人一边蹲下身安抚哭泣的孩子,一边破口大骂道:“你长成这样,就不要出来唬人了,瞧把孩子吓成什么样了!”
男人见状,右手伸在半空又缩回去,对方丝毫不给解释的机会,骂完人便抱着孩子扬长而去。
而街便看戏的人,也都自讨没趣地离开了,独留明忆鸿一人在原地。
“这位公子?”一道略显尖锐的声音回在他耳边,遂后他又转头看向这个尖嘴猴腮之人。
明忆鸿不解地歪头,等待对方继续说下去。
“他们看不起你,是有眼不识泰山,我一看你就是富贵长相。”男人搓了搓手,满脸谄媚。
但明忆鸿明显感受到对方的视线全在自己左手的袋子上。
“俗话说,高手都是带点疤痕的。”男人推着明忆鸿来到一辆车摊前,他清了清嗓子说:“但是高手一般也都是用斗笠来掩盖这些凡人看不懂的荣誉伤疤。”
明忆鸿直直地盯着对方,男人似乎有些心虚地躲开传来的目光,于是他索性便扯开嗓子说:“这顶斗笠可不一般……”
“慢着!”
由于萧霖秋的出声制止,明忆鸿不得不停止还原之前的事件原委。
明忆鸿用意念问:“怎么了?”
“你不觉得……这个人对你的钱心怀不轨吗?”萧霖秋缓缓说出自己心中的疑虑。
“什么意思?”
萧霖秋叹口气,他问:“你悬赏的钱是多少?”
对方依言回答:“三千两。”
“什么!”萧霖秋瞳孔骤缩,“你的意思是……”
“因为他说,一顶斗笠刚好可以用我袋子里的钱换。”
话音未落,萧霖秋不由自主地捶打自己的胸口,他诧异地问:“你是不是从来没有买过东西?”
男人轻轻点头。
“你知道三千两是什么概念吗?”萧霖秋掰着指头细数半晌,随后又摆了摆头道:“你别说三千两换三千顶斗笠,我给你白做一个都可以!”
被白纱挡住面容的男人,使萧霖秋根本看不清对方此刻的表情变化,他深吸一口气,他现在的状态,仿佛是自己被无良商家坑过一般。
“行,不说了。”萧霖秋捂住脸,吃力地说。
他抬头看向金黄色的天空,才发现他们已经在此处耗时过长,该回去找翟池苑了。
“走吧。”
萧霖秋刚往回走两步,他又回头看去,却发现对方依旧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
“你怎么了?”
这回男人并没有在脑海中同他解释,而是说了句去去就回,便消失在山林间。
虽然萧霖秋并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但他又不能再追上去找人,随着天色渐晚,恐有别的东西伺机而动。眼下他只能先回去,不给明忆鸿添乱。
他走出林子后,四合院的红灯笼已然高高亮起,夜幕中依稀能看见孩子们晃动的身影。
“你这是追人去了吗?回这么晚。”翟池苑正双手抱臂,倚靠在木柱上,漫不经心地打量起归来的人。
萧霖秋点头,“可能是说事情拖延了时间。”
翟池苑没有再回应这个话题,他转而说起纪薇愿意让他们歇息一晚的事,并问萧霖秋是否愿意。
而萧霖秋听过后,毫不犹豫地应下来。
妖界的密林一到夜晚,便妖怪横行,若是他们连夜赶路,怕是得不偿失,况且萧霖秋还想从纪薇口中多了解些关于索命纹之事。
二人回到四合院内,纪薇已然摆好碗箸,孩子们也都乖乖坐在长凳上,等待还未到来的他们。
纪薇扫过二人的身侧,颇有疑虑地询问:“还有一位公子呢?怎么不见他来?”
“对啊,他人呢?”翟池苑也后知后觉地问起来。
萧霖秋淡淡地说:“他有事先走了,不过很快就会回来的。”
“这样啊……那你们先坐着吃,我去给他留点吃食。”纪薇笑着卷起袖子,就朝屋内走去。
用饭间,坐在萧霖秋身旁的男孩小心翼翼地扯住他的衣袖,并低声问:“刚才那个哥哥,是还在生桃桃的气吗?”
一时之间,萧霖秋还未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直到他看见男孩身旁有位低着头的粉衣女孩,他才明白男孩是在说明忆鸿离开的事。
萧霖秋放下筷箸,温柔地笑起来,“当然不是,那个哥哥是因为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所以他才离开的。”
“真的吗?”女孩立刻凑过来,可怜巴巴的模样大概是刚委屈着哭过。
“当然是真的。”萧霖秋的笑容愈发灿烂。
男孩亦笑着比划道:“那……他脸上的黑色痕迹是不是也跟我们一样?”
萧霖秋回忆粗略地回忆一瞬,然后摇头说:“应该是不一样的。”
“难道是什么吓人的诅咒吗?”女孩不可置信地询问道。
“当然不是诅咒。”萧霖秋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那个哥哥以前去过天上摘星星,他脸上的痕迹,其实是星星送给他的礼物。”
听过萧霖秋的解释后,在坐的孩子纷纷惊叹起来,这不仅打消了小孩的偏见,还让更多美好的事物破土而出。
饭后的一段时间里,夜色渐深,孩子们在纪薇悦耳的歌谣中,陆续进入梦乡,院子里恢复寂静,攀附藤条的花苞,在溶溶月色下,缓缓绽放。
纪薇单独腾出一间屋子留给他们三个人睡。在萧霖秋最后躺下后,仍留有一大片空旷的床榻。
“好久都没有这么睡过了。”翟池苑感叹道。
萧霖秋长舒口气,惬意地说:“我记得以前这样的时候,还是在年夜的晚上。”
昏暗的房间内响起声嗤笑,“你是说,你因为被吓哭后,连带慕哥哥一起,被你哥扔出院子的那天?”
儿时的糗事萧霖秋可不少,但这些弥足珍贵的回忆,都可以是他与友人之间,饭后拿出来解闷的趣事。
“以后等我的病好了,我想出去看看。”翟池苑翻身坐起来看着萧霖秋说。
萧霖秋头靠在双手上,思考良久才说:“我还是想留在京城,陪着我哥。”
“那好啊,以后我游山玩水,定会托信鸟给你带一札信笺回来看望你。”
翟池苑心中无限畅想,他的手心紧攥着金骰子,反复摩挲。
在他十岁以前,因身体孱弱,一直被寄养在儋州的姑母家,足不出户,后来他的病情逐渐好转,才得以返京生活。
虽说他少有受到病痛的折磨,但他身上的病就像困人的牢笼,把他和世界相隔开来,所以久居深阁的少年,自然会对外界的未知事物产生无限幻想与憧憬。
清风拍打在二人的身侧,似一位温柔的母亲,哄着他们缓缓睡去。
但在夜半时分,萧霖秋被屋外的动静吵醒,自从他来到妖界后,他的睡眠一直很浅,有时就算是鸟儿翅膀划过树梢的声音,也能将他推出梦境。
他透过虚掩的窗户,晃见一个人影踌躇在外,他小心起身,唯恐扰乱翟池苑的美梦。
萧霖秋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出屋舍,恰好看见明忆鸿正站在院子里。
对方身上似是受了些许轻伤,血迹虽被处理过,但空气中依旧留有淡淡的血腥味在弥漫。
“为何不进去?”萧霖秋在脑海里询问道。
对方偏过头来看他,“我不用睡觉。”
“自从遇见你后,就没见你合过眼,况且你方才应该又解决了些棘手的妖怪吧?你如此下去,当真不会累吗?”
明忆鸿不紧不慢地摇头,“从未感受过累。”
听他这般说,仿佛他已经不止一次这样做过了。
月下无言,萧霖秋缓缓走过指着对方斗笠上松下来的帽绳说:“你不系一下,斗笠很容易掉的。”
明忆鸿沉默不语,他胡乱地拉住两边的绳子打了个死结,然后淡定地用意念说:“好了。”
萧霖秋忍不住扯住绳结处,这已经完全压进了脖子里,“你是想勒死自己吗?”
“我看你杀怪物挺利索,没想到你连这个也不会。”萧霖秋皱紧眉头说。“那你衣带是怎么弄的?”
“只会一种。”明忆鸿又解释说:“但系在斗笠上,一下就散了。”
萧霖秋想象了一下,对方打斗时的姿势与速度,忍不住摇摇头。
他伸出手,“我来帮你先解开,你把这个撩起来。”萧霖秋指着垂下来的白纱说道。
明忆鸿愣愣地把白纱覆在斗笠顶上,便于萧霖秋先解开死结。
半晌后,萧霖秋的手指都要掐红了,他忍不住问:“你系的时候,是使了多大劲?这也解不开啊。”
“让我来扯断。”
眼看明忆鸿就要抬手扯绳子时,萧霖秋连忙制止,以他的手劲,不把绳子连根拔断都算好的了。
他盯着绳子思忖片刻,随即抬起头来与其对视,“你介意我用嘴咬开吗?”
“不介意。”对方回答得很快,似乎对眼前这个人抱有十足的信任。
闻言,萧霖秋借月色寻找绳口,他自然地跟对方说:“来点光。”
明忆鸿迅速抬手,让手心汇聚起一抹银光,亮光映照在萧霖秋的视线里,青年修长的指尖不断滑动在帽绳上,浓密纤长的睫毛上下扫动,恰好掩盖住其如黑曜石般的眼眸。
萧霖秋微微低头顺着指尖,轻轻咬在绳结处,微风摇曳过树枝,把明忆鸿斗笠上的白纱抚落下来,二人仿佛被白纱隔绝在内,两个人影晃动投射在白纱上,唯有虫鸣声作伴。
“你们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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