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夏天西岐大旱，粮食颗粒无收，商王在众大臣的几番争议中决定卜卦祭拜，以问天意。
没想到仪仗的队伍都走到神庙门口了，一个穿着布衣年纪稚嫩的少女拦住了他们，说什么也不愿意让队伍进门。
“我们是王家的祭祀仪仗，有要事敬问神明。你在此阻拦，可是欺君的大罪。”少司命的声音沉如洪钟，严厉的斥责着对方。
没想到少女并没有退缩，反而梗着脖子与他对峙：“我是这白泽神庙的守庙人，并非是我有意阻拦，实在是你们来的不凑巧白泽大人的神识今日并不在庙内，那里只不过是一座空荡荡的石碑罢了。”
这是绾月冥思苦想了好几个晚上才想到的法子。只要自己化成人形阻拦各个前来祭拜的人类，神庙的香火自然就会稀落下去，她也不用再为无穷无尽的卦象焦头烂额了。
身为瑞兽她自然清楚西岐的灾祸只不过是时节更替所致，她甚至已经预见到未来不到三天，西边就会迎来一场大雨。她实在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占卜的事情。
她是神兽，只知道各项因果，却不会以人类的思维和认知去思考。她不知道人世间有一种东西叫做王命难违。
少司命上下打量着她：“守庙人？这神庙自建成以来我主持过多次祭典，从未听说过什么守庙人。你究竟是谁？有什么目的？”
“我自然是这神庙的守庙人。你没见过我那是因为你的心意不够虔诚，身为少司命居然连神庙中有何人都不知道，实在是可笑。”
见到对方并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带了人马离开，绾月不自觉的慌了神，她虚张声势的毛病又犯了，边说边忍不住发出戏剧般的笑声。
“总之白泽大人今日不在庙中，你们就算强行占卜，也难有什么有用的结果。”她摆摆手，装出一副阴恻恻的语调：“万一惹怒了上天降下天谴，这份罪责你担得起么？”
少司命斜睨着她，虽然对她言语中的景象有些忌惮，但还不止于被吓得落荒而逃。他招呼来了左右手下，命他们快马加鞭回王宫通传，自己则继续与绾月交谈。
“神兽白泽乃是祥瑞，常人不得窥见，你又是如何得知它今日不在神庙的？”他用很不友善的语气问。
“自然是因为我是守庙人啊。”绾月用干笑掩饰自己的慌乱，她扬了扬下巴让自己看起来胸有成竹。
“我家世世代代都是守庙人，诚意上达天听，白泽大人感动垂怜，准许我们窥探它的行踪。这些又怎么是你一个少司命可以理解的？”
她捂着嘴发出一种嘲讽的笑声：“我原本是不想拆穿，也好给你留些面子，可是瞧瞧你，偏生要问出来，搞得大家多么尴尬。”
“尴尬的的只有你。”少司命即使已经被她气的脸颊通红，说话语调却不乱：“你的笑听起来很心虚。”
“啊？有么？”绾月讪讪的闭上嘴，然后努力的找补：“可能是因为我平时不怎么笑吧，毕竟我这么有诚意的守庙人在神明面前都是很严肃的。”
场面一度陷入了僵持，有手下前来汇报，少司命听完之后蹙起眉毛。
“你不是守庙人。”他说，“我派人去向周围的居民打听，从未有人听说过你和你的家族。”
“我的家族恪守本心侍奉神明，也不怎么与外人交谈，他们自然不知道其中内情。”绾月的额角已经想要冒汗了，但她依旧死咬着不松口。
“一派胡言。”少司命心中其实已经有**分确定她在撒谎，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但是正事要紧。
他比划了一个手势，身后的卫队便摆出硬闯的架势。
“王命难违，若真是惊扰了神明，时候我一定亲自道歉。”他说。
他本以为绾月还想要强词夺理些什么，没想到对方定定地盯了他两息的功夫，眼神中似乎在权衡什么。
突然，少女大笑了起来，笑的肆无忌惮，甚至笑出了眼泪。
“好啊，你们若真想去便进去吧，到时候天地神明都能看见你们的鲁莽和无知！不敬神明，不畏天罚，你以为你身上背负的只有你自己么？你既然是王家的仪仗，到时候触怒天谴，替你受罚的自然有其他人！”
“你说我不是守庙人，那么这神庙又是由谁来守护呢？我若是看不见白泽大人，又是如何知晓以往祭祀中一桩桩一件件的因果呢？你若是不信我，那你说我究竟是谁呢？”
绾月慌乱到头装模作样的大疯了一场，倒真是震慑住了对方，堪堪拿回了主动权。还没等她想好下一步应该用什么样的说词将这些人阻拦回去，远处的山路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来者的身影还未看清，爽朗的声音便首先传了过来。
“少司命，怎么回事？”颂好打马而来，一直到离得很近才蓦然牵制住缰绳。她的模样很年轻快活，一点也不像是被派来处理此事的模样。
少司命为她解释了前因后果，她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来回打量着两人。
“祭祀是大王的意思，为的是国计民生……”她揣着下巴思索道。
“白泽大人要何时才能回来？”她问绾月。
绾月内心想的是，如果能这样当缩头乌龟一直躲着，那么白泽最好永远都别回来。
因此她支支吾吾，一时间想不出确切的答案。
颂好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否看出了她的无措，居然给了个台阶放过了她：“好啦，是我不该问你，即使作为守庙人也无法窥视神兽的行踪吧？”
她翻身下马，只身一人来到神庙的门口观察了一番，转身回去便示意仪仗和侍卫可以退下了。
“殿下，如此怕是不合规矩。”少司命出声提醒。
“无妨，过来之前我已经在宫内用蓍草卜算出西岐五日之内必有大雨。”颂好不仅是新册封的王后，前些日子还被任命为大祭司，她的占卜结果无人能提出异议。
她说道：“本就是大王以民事问天，祈求垂怜。这位姑娘既然如此严肃的阻拦我们，其中定是有一些道理的，不可以轻视。”
“若是因此触怒神明，我们反而得不偿失。”她安慰少司命：“大王也是这样的意思，你不用担忧。”
临走前她朝着绾月眨眨眼睛，是如春日樱花般灵动的俏皮模样。
绾月很感谢颂好，因为自从她替自己解了围之后，牌位空悬无法祭祀这个借口她便用的愈发熟练了，众人都信以为真，甚至后来祭拜前还会专门谴人来问白泽大人是否在位。
她的日子过得轻松了不少。
直到某天晚上，她化作原形在正殿的地板上打着滚睡觉，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一些占卜和祭祀的咒语，她心中瞬间警铃大作。
怕不是做了个噩梦。
绾月打着哈欠爬起来，将神识扩散出去，很轻易地发现颂好在庙宇的一角举着油灯在看一些散落的龟甲。
“你怎么大晚上还跑到这里来看卦象？”白泽虽然能够知晓一切，但是信息接收的太多很耗精神，所以绾月通常收敛神识，可以的去屏蔽外界的消息。
她化作人形，凑过去问。
“嘘——”颂好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有点不好意思的四下看了看。随后轻轻地拉着她在烛火旁边坐下，指着一地的龟甲抱怨。
“别提了，前两天我按大王的吩咐主持祭祀，没想到却解读错了卦象，耽误了好大的事情。”她叹了口气：“我怕是真的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可是你不是大祭司么？”绾月歪着脑袋问她。
“所以我才跑过来悄悄学习啊。”颂好的眼睛亮亮的，“我最精通大衍筮法，龟甲卜卦学的并不好，但是哪有大祭司只会一种的道理。”
绾月笑眯眯的，没有继续接话。
“你快点帮我看看嘛。”颂好拉着她，“你的家族不是世代守护神庙么？肯定比我更精通这些卦文的。”
“急什么。”绾月拍拍她的手，又做出那种挑着尾音很骄傲的语气：“你以后肯定会成为全天下最厉害的祭司的。”
她看得见未来，颂好会成为人人敬仰的传奇。
“真希望白泽大人也这么想。”颂好拿出从宫中带来的糕饼和烤栗子，捡了几样外形最好看的摆在供桌上边，十分虔诚的对着石碑摆了三拜。
绾月看着包裹里还剩下好多，她原本就喜欢这些甜腻腻的，却又不好意思当面去吃供桌上的食物。
于是指着包裹问：“我能吃么？”
“当然。”颂好拜完了神位，转头看见绾月已经将填了槐花蜜的糕点塞得满嘴都是。
“加上栗子才是最香的，我最喜欢这么吃。”颂好剥了板栗拿给她，绾月尝了一口，果然又美味了几分。
“你刚才说什么？”她嘴里都是糕饼，说胡含糊不清。
颂好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她问的是哪句话。
“我说，希望白泽大人也祝愿我成为最好的祭司。”她重复了一遍。
“肯定会的。”绾月咽下吃食，认真的点点头，“就算看在你带来这么多好吃的份上，白泽大人也会支持你的。”
“噗——”颂好笑出了声，“你又不是白泽，怎么这么笃定？”
绾月被问得慌了神，她若无其事的用指尖磨磨蹭蹭地擦拭着嘴角，心里冒出了一万个解释的念头。
“哈哈哈哈因为……我是守庙人啊！”她夸张地干笑了两声，“我辛辛苦苦守护神庙，自然是与普通人有些不同的！我……我心意虔诚，白泽大人什么都愿意告诉我！”
言罢她略有心虚的看了一眼颂好的表情，后者显然很怀疑。
“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好不好！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作为守庙人怎么可能做出撒谎这般有损身份的事情！”她掐着腰站起来，让自己看上去底气十足。
“我相信你。”颂好看着她装腔作势，十分配合的接过她的话。
“这么说的话，你和白泽大人一样什么都知道喽？”她笑眯眯地问，语气充满了不怀好意。
“不是不是！”绾月像炸了毛的猫咪一样立刻捂上嘴巴，“你别想套我的话，都是天机，泄露了是会有坏事发生的。”
“哈哈哈哈哈……”颂好被她逗笑了，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大家继续吃点心。
“放心，我什么也不问。”她说，“我相信世间万物自有命数，应当顺应天命顺势而为。”
说这话时她笑眯眯地将包裹中最后一个栗子摸在手中剥皮，但或许是是皮壳有些厚，一直没能剥开。
绾月的视线始终盯着她的指尖，看她快把指甲都掐变形了。
“别吃了。”她忍不住劝道：“这个是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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