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公交车依旧平稳行驶,车厢安安静静,黄色的吊环在她眼前摇晃,一下,又一下。
一秒,两秒,三秒,半晌过去了,湛夏才慢慢消化了这句话,起先是手心渗出了细细的汗,随后是内心的海潮涌起,缓慢而有力地拍向堤岸。
他说什么?嗯?他说她喜欢她?
她不敢轻举妄动,连转动眼珠都需要小心翼翼,屏牢呼吸,而身边的少年气息如常,仿佛在说“今天晚霞真好”之类的话。
难道他只是随便说说,而她在自作多情?
湛夏抿了抿唇,手指轻轻揪住书包带,极为细微地把头偏过去一度。
眼角余光所见,贺绥手机屏幕仍然闪着花花绿绿的光,他机械地动着手指,玩俄罗斯方块,然而居然没有一块嵌入正确的位置中。
很快game over。
他移向再来一局,却迟迟没有按下,手指蜷起又张开,或许暗示着他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你听见了吗。”他问。
“……嗯。”
时间分秒流逝,两人都一动不动,似有若无的试探与尴尬纠缠在空气中,湛夏飞速眨着眼,祈祷他不要听见自己过于急促的心跳。
可她是个那么闷的一人,有什么可喜欢的,他应当不是认真的……吧?是她在自作多情吗?
再呆下去的话,她一定会露馅。
公交车慢悠悠减速,湛夏如同受惊的兔子,猛然拎起书包站起来,结结巴巴道:“我……我回家了。”
车停稳的那一下,她心里兵荒马乱,一个踉跄,身子向前栽下去,幸好她扶了前座的把手,才没有倒在贺绥身上。
她只是不小心碰到了贺绥的腿。
贺绥肌肉骤然一紧,瓮声瓮气对她道:“当心。”
湛夏内心崩溃,点头道谢,飞快下车。
“哎小姑娘,你忘刷卡了!”司机高声喊道。
湛夏已跑远。
“算了。”司机嘀咕,一脚踩下油门。
最后一丝夕阳坠下天际线,旧公交车驶向下一个站台。
后排不起眼处,年轻的男孩盯着俄罗斯方块,屏幕白莹莹的光照亮了他好看的脸庞,他耳际的红慢慢褪去,被她不小心碰到的地方却开始发烫。
大概吓到她了?
聪明的脑袋配了温吞的性格,她容易不安,喜欢逃跑,他是知道的,这很正常,也很可爱……贺绥扯了扯嘴角,试图安慰自己,然而越是安慰就越沮丧。
怎么办?
算了,现在主动权不在他手里,睡一觉,好好等一个回复就好了。
不……他想,依照湛夏的性格,说不定根本没有回复。
她会直接躲起来。
后知后觉地,他游魂似的打卡下车。
更糟糕的是他忘了给交通卡充钱,只能在司机怀疑的眼光中掏出两个钢镚……这一刻,连公交卡上的熊猫都在嘲笑他:亲,你这局打得好烂。
*
湛夏装作无事发生。
想了一夜,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能装模作样糊弄过去,就像那句名言一样:逃避可耻,但很有用。
贺绥也没再提。
他们之间的默契并不多,但在此刻达到了惊人的一致。
然而,十七岁的小孩再早慧,也做不到成年人般的坦荡洒脱,于细微处总要露出可爱的马脚——例如早操时回头不小心对视,有意无意发生的偶遇……湛夏不安地发现,她根本无法忽略这些变化。
人人都说她温柔而寡言,其实是因为她大部分的社交精力都花在了照顾旁人感受上,有时来不及组织语言回应。
这份敏感本是她安全感的来源,可现在却令她感到不知所措。
他好像真的有点喜欢她,怎么办?
她当然不能回应,因为母亲曾说过,如果她胆敢早恋,就要把她赶出家门,但她也不能生硬拒绝,因为这样做会让贺绥难过,而且,湛夏越发担心被同学看出端倪,毕竟最近他们间的氛围越来越不对劲了,她一点都不希望自己的心事被旁人知晓。
连她自己都不敢窥探的,隐秘的,朦胧的心事。
在湛夏内心纠结成麻花时,贺绥像个没事人一样,饭照吃题照做,并且终于学会了求导。
江琰打赌输了,含泪赔了贺绥三根鸡腿,贺绥慢悠悠啃着鸡腿,头都不抬道:“主要还是课代表教得好。”
江琰不甘心:“你是不是偷偷发奋图强了,一边说莫欺少年穷,一边在被窝里哭着求导什么的……”
“对啊,要不然能学会这见鬼玩意吗?”贺绥直白承认:“我哥我姐和课代表都会的东西,我也想学会。”
湛夏默默往贺绥观察笔记里添了一笔:好神奇,他居然完全不会内耗。
*
尴尬的氛围维持了足足一周。
一周后,文艺委员费尽千辛万苦凑够的小天使团终于到了登场之时。
为了凸显对演出的重视,文艺委员勒令必须化妆,可湛夏哪里懂装扮自己,也不好意思找人帮忙,只能坐在镜子前,打开了播放量最高的《新手五分钟妆教》,逐帧品读。
跟着好心博主上完了粉底,正研究怎么画眼窝时,贺绥忽然合上钢琴盖子,自告奋勇道:“我来呗。”
她一愣,头顶上的小天使光环也跟着颤动。
音乐教室铺了暖色的地板,演出服是劣质的白纱裙子,奶白的粗纱掩盖了层层少女心事,只留一个小小的孔隙,而贺绥恰是唯一一个叩门的人。
“你行不行啊。”文艺委员十分怀疑,怀疑中还带着点不满:“八个伴唱天使,你就挑她一个人服务,怎么不来帮帮其他同学?”
湛夏神经紧绷起来:“我……因为我不太会……”
“因为她离我最近。”贺绥一脸正直。
文艺委员不太情愿:“你别乱来啊,我看她粉底已经打完了,要不就不化了吧,反正湛夏本来长得就挺好看。”
贺绥没理睬她。
湛夏下意识后退,想逃离,却被他一把按住。
“你坐好,别动,贴歪了怎么办?”
眼前一暗,暖融融的阳光被遮掉大半,那个穿燕尾服,头发上打了三斤摩丝,风华正茂的少年搬了凳子坐在她面前,还因动作笨拙,压到了她的裙摆。
“眼睛闭上。”
她依言闭眼。
少年抬起温暖干燥的手指,把一条双眼皮贴轻轻按压到她眼皮上。
那处皮肤单薄,她还因胆怯不住颤动,像合在手心里的雏鸟,一点点小的触碰,就能引起她心里的倾盆大雨。
贺绥不由得更加认真一点,动作轻柔得宛如桃花蘸水。
“好了,睁眼。”
她掀开眼皮,骤然间,呼吸却被攥住了似的,心跳也悄悄漏了一拍。
鼻尖对着鼻尖,少年漂亮的脸离她不过咫尺,睫毛历历可数。
还来不及羞赧,他琥珀色的瞳孔中倒映出她的面容:左眼正常,右眼皮怪异地支棱了起来。
湛夏陡然回神,赶紧去看镜子。
穿燕尾服的小王子可能不会带来一个吻,但一定会带来贴歪了的双眼皮贴。
她抿了抿嘴,眼中流露出些许羞恼:明明他也不会。
他还振振有词:“我看我姐就是这样操作的,不行的话再来一次。”
“不用不用,谢谢你。”
“你别误会,我就想帮帮同学,不会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吧。”
他眼角眉梢带着一派正人君子模样,与先前动辄调戏她的贺绥仿佛不是一个人。
湛夏拿出她绝不出错的回答:“对不起。”
谁知贺绥揪起另一条双眼皮贴,突然问:“你的脸怎么红了。”
“……我用了腮红。”
“哦。”
贺绥明显有点失望,双眼皮贴失手落地,他转过身,又问文艺委员道:“还有多的没?”
燕尾服轻轻甩过湛夏裙摆。
文艺委员走来,气够呛:“谁允许你这么折腾美女的!走开让我来。”
谁料贺绥重点全错,嘴角勾起不自在的弧度,他被文艺委员粗暴挤开,只能看着钢琴反光中湛夏的面容。
镜子里的女孩端正地坐着,眉目清秀温和,如江南濛濛的山水。
他嘟囔一句:“你们都知道她好看啊?”
湛夏垂下眼,用手背按了按脸颊,微热。
“腮红打得不错,”文艺委员夸她:“很自然。”
文艺委员手法娴熟,刷刷两下搞定了湛夏的眼影,边画边吐槽贺绥贴的双眼皮贴是什么鬼。
湛夏轻轻嗯了一声,再未说话。
四周声音嘈杂却模糊,她清晰听到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她觉得自己如同泥土里的一粒谷物,春信已至,春心起漪,她内在的胚芽微微震颤,几欲破土而出。
阳光洒在钢琴上,灰尘在漫无目的地漂浮,它们不知缘何而起,也不知去往何方,却在当下理所当然地出现,你无能为力,仓皇逃窜,却被它撩拨得乱七八糟,而一切的始作俑者站在琴边,微微侧头,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在黑白键之间跳跃,慢吞吞地弹出几个音符。
好听,但却很陌生。
穿堂的暖风吹起粗纱裙摆,也吹起了少年燕尾服的裙摆,文艺委员端起她的脸,在上阴影的时候,她偷偷转动眼珠,看向钢琴边的少年。
钢琴有些老旧,反光也黯淡,可不知是否是错觉,她觉得他似乎也在悄悄看她。
“好了,”文艺委员端详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姐的手艺就是精湛。”
湛夏的小天使同事们纷纷前来围观,七嘴八舌叨叨起来:“我觉得不行”“还凑合吧”“哎你别踩她裙子,有脚印”
湛夏赶紧收回目光。
她又摸摸自己的脸,低下头:“不好看吗。”
“别管这些啦,快走。”文艺委员拉起她:“快开始了哦。”
写写小女孩嘀嘀咕咕的小心事,很开心,写得顺手,爱来自毕业多年的老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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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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