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刚结束,湛夏被班主任叫走整理资料,只匆匆换回了校服,从后门离开。
李槿然同样被拉了壮丁,忧心忡忡:“咱们还能赶上贺绥的独奏吗。”
“赶不上。”湛夏温声安慰她,话音中却带着轻轻的叹息:“错过就错过了吧,没关系的。”
*
离开办公室时已是日落时分,汇演早已结束,湛夏看了一眼手机,六点整。
李槿然打车回家,湛夏想起自己的包还放在音乐教室,于是顶着夕阳,慢慢朝礼堂方向走去。
路过的学生还在议论:“高一那个女团舞蛮好看的……对那个相声也好搞笑,吐槽食堂好到位……你说高二那个弹钢琴的男生啊?忘了叫啥了,打听这个干什么,反正这种也轮不到咱们,他看起来能一口气渣十个妹子……帅有什么用,高考加分吗?”
湛夏从他们身边走过。
一个女生瞥她一眼,小声对同学道:“她是不是那个诗朗诵的,就咱们班班长crush的学姐?”
“不是吧,那个学姐高三了,你看她校服是高二的。”
“哦……”
手机忽然嗡地一响,群里弹出消息,文艺委员发了合照,因为湛夏被叫走,没有参加合影,她强行从另一张照片里抠下湛夏的脸,贴了上去。
配文:谢谢捧场。
暮色温柔,太阳像绒绒的暖金毛线团,一下一下抚摸湛夏的脊背,她看着照片,嘴角微微扬起一点。
夕阳西下,她推开琴房的门。
好像有人?
湛夏脚步微滞,只见钢琴凳上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燕尾服随意地搭在窗边,白衬衫袖口卷至手肘,不时弹出几个和弦,右手在琴谱上写写画画。
与平时的慵懒随意不同,当贺绥弹钢琴时,他的身姿总是挺拔的,如松如竹。
很少见他如此专注,她不想打扰他,轻手轻脚入内,拿起包离开。
“你回来了?”
乐声戛然而止,身后传来贺绥的嗓音。
湛夏止住脚步。
“嗯。”
她小声道:“来拿包。”
“哦。”贺绥顿了顿,问道:“你刚才一直在办公室吗?”
“是,徐老师那里有些资料要帮忙整理,回来晚了一点,你还没走吗?”
贺绥看着她的眼睛道:“我在等你。”
湛夏心跳又漏一拍,局促地抱起包,踟蹰开口:“那我……”
“我独奏前以为你回来了,坐在第一排,”他道,话音中带一点微不可察的委屈:“但我仔细地看了,那个女生只是很像你,但不是你,而且即使你来了,你也不会坐第一排。”
湛夏沉默,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回答。
班主任叫她走的时候,她其实是可以多留一会儿的,可她却直接离开了礼堂,刻意错过了贺绥的演奏。
她想,如果没有上妆时那蓦然降临的心动,她一定会看完他的演出再走,可她偏偏有了这一瞬的心动,因此特别害怕看到他闪耀的模样。
是的,湛夏悲哀地发现,她在害怕。
她怕自己被他引诱,一步步泥足深陷,更怕在那几分钟里,琴音从扩大音响中流淌出来,她被迫与一个大礼堂的人分享这个少年的才华。
她害怕。
所以她一声不响地逃跑。
而贺绥毫无察觉,她走了,那他就笨拙地等在这里,反正他笃定她会回来。
湛夏有些鼻酸,她知道贺绥本不是这样小心翼翼的性格,真正笨拙谨慎的人是她,他却愿意模仿她习惯的方式,不惹人讨厌地接近。
“对不起。”她问道:“演出顺利吗。”
“不太顺利,因为我重要的观众没有来。”
“……”
“不过她现在来了,”他道:“我想再给她弹一遍。”
他勾起嘴角,眼中有愉悦的碎光闪烁,如耿耿星河欲曙。
这双眼中倒映着湛夏小小的身影,只有她,没有别人,只有她。
夕阳透过窗帘,将他发丝染作金灿灿的色泽,他修长的手指落在琴上,指节因敲击黑白键而微微凸起,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湛夏又听见了先前他无意弹出的曲调,温柔轻快,像春溪水淌过石块的间隙,怀满腔情意,向听者无言倾诉。
乐曲戛然而止。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贺绥放下手,尴尬解释道:“呃,刚有的灵感,还没写完。”
湛夏连忙摇头,开口道:“没关系,已经很好听了,是你写的吗?“
“是。”贺绥笑了,走过来递给她一张琴谱:“你看。”
湛夏接过,潦草的五线谱上方写着一串曲名,love letter。
给她的……情书吗?
这一刻他笑着向她走来,夕阳映照,沉云散开。
她微凉指尖划过乐谱,心底的自卑与忧虑裂开一条小缝,小蝌蚪般的音符仿佛具备了丰沛的生命力,争先恐后地挤入缝隙中。
她想笑一笑,又害怕自己变成被撩拨得头脑发昏的可怜女孩,最后只轻轻抽了下嘴角,轻声道:“谢谢。”
“除了这个呢?你还有别的话要回答我吗?”
少年观察着她的神色,那局促而生动的神情又出现在他脸上,他点了点琴谱道:“我想说的都在这里了,这回没有吓到你吧。”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回答我一下。”他紧张时的话总是格外多:“我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过了半晌,湛夏才道:“我不够好。”
贺绥说:“可我喜欢你。”
“我不够漂亮,还五音不全。”
“有什么关系?”
湛夏顿了顿,又道:“可是……”
“别说那么多可是了,”贺绥又笑起来,眼光清亮,灼灼注视着她:“我可以抱你吗?”
湛夏突然泄了气。
紧绷的肩膀下沉,极轻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下一秒,少年清冽干净的气息充盈了她整个鼻腔,他欢快地抱住她,抱得她双脚离地,那双弹钢琴的手紧紧揽住她纤薄的蝴蝶骨,她校服下的身体微热,酝酿着些微的不安,却始终没有挣脱,反而希望这一刻再长一点。
她抓着乐谱,娓娓旋律萦绕两人之间,这是她此生收到最动人的情书,一切都刚刚好,好到让她暂时忘记繁重的学业、压抑的家庭与迷茫的前路,专心享受这一刻的轻松。
放下她时,他告诉她这首曲子的全名,只有她知道的名字。
——寄夏情书,只要她愿意为他留出一条小缝,他会将一个夏天的真诚与炽热寄到她手中。
*
离开他快两年,湛夏怀疑过一切,唯独没有怀疑过贺绥是否真的喜欢她。
他们两情相悦,是世间难得的幸运,可她偏偏童年灰暗,敏感早慧,始终患得患失,无法确信这幸运真的属于她。
窗外飘雪,夜色已深,她结束忙碌的一天,蜷缩在次卧的床垫上,呆呆看着天花板。
被她拒绝之后,贺绥没有再发来任何信息,反而是闻荣荣发来三张自拍,每一张都妆容精致,问湛夏哪张好看。
湛夏不太懂化妆。
平生就化过当初艺术节那一次,回家之后残妆未卸,母亲盯着她有些秾艳的面庞,语调阴沉如水:“小小年纪妖精一样,丑死了,像什么样子。”
“高中是学习的时候,一天天不回家搞这些乱七八糟,以后看哪个学校会要你。”
她听了母亲的话,再未动过任何化妆品,但悄悄把偷拍的贺绥照片放在了手机隐藏文件夹里。
湛夏收回思绪,挑选一张。
闻荣荣却不太满意,认为湛夏在敷衍她,湛夏自我检讨一番,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在敷衍闻荣荣,于是认认真真写下一百五十字,阐述了选这张的原因。
闻荣荣没回复。
湛夏又试探着问她怎么样,她只当没看见。
得不到回应,湛夏心中空落,只剩无边无际的荒芜在蔓延。
她此刻非常想找个人陪她聊聊天,于是打开了和母亲的聊天窗口,发现里头全是简短的语音通话记录,她和母亲好像总是无话可说。
李槿然、江琰……老朋友们都有自己的新生活,她不想打扰,新同学与她更是关系疏远,唯一一个能畅所欲言的贺绥,今天刚被她拒绝过。
缘分朝生暮死,譬如朝露,她遇见过很多人,可始终学不会维持情感,她想,她需要闻荣荣与贺绥这样的人蛮横地来打扰她,可寄希望于别人,终究只能获得失望。
不想让自己凄惨到将文件传输助手当树洞,她默默关掉了手机。
漆黑反光的屏幕映照出她的脸。
直至此刻,孤独感才彻底将她吞噬,她选错了吗?当初如果顺从本心一点,是不是一切会不一样一些?
常言人生应无悔,可像她那么优柔寡断,怯懦自卑的人,又怎么做到无悔。
*
深夜是感性泛滥的时刻,天亮是学习工作的战场。
还剩最后一门考试,湛夏在照顾闻荣荣之余,见缝插针地学习,天天咖啡续命,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半用。
考试前一天,闻荣荣去和朋友聚餐,回来时面色十分难看,大发一顿脾气。
湛夏询问原因。
闻荣荣不说,把自己关进房间,丢下一句“别管我。”
明天就是考试日期,湛夏没法细致地哄她,只关心了两句,强调有事的话直接叫她就好。
然而,闻荣荣一整夜都没来找她。
第二天下午,湛夏坐在考场上,收到了闻荣荣发来的信息。
闻荣荣发:我讨厌这个世界,再见啦,不要来找我。
附图是一把小刀,刀背倒映都市冰冷的轮廓。
湛夏心脏骤然紧缩。
这两天高强度拉磨,开始疑惑小时候究竟是怎么坚持每天早八的……就根本起不来啊sos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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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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