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势渐热。
烈阳耀眼,几乎让人无法直视。这几年天热的是一次比一次早,权势人家遣着工匠凿出地窖储藏冰块,足足五米深,用稻草覆盖再用水泥封上,留待取用。瓜果菜蔬亦可放其中保鲜、冰镇,或是靠着青铜冰鉴避暑。
挫糟冻饮,酎清凉些。
六姑娘贪凉,寒冷之物食多了些,闹得泻肚。宋府被折腾的人仰马翻,老夫人得知后发了一通脾气,不许再给她提供冰镇之物。冰块避暑再好,也得适量,往年也有达官贵族应该过量食用冰块而染上寒毒的。
蒋葶一身轻薄织物,冷白的脖颈上汗珠滴落,偏生他正经严肃,不显得半分香艳。才吩咐俶兰阁的人将私藏的冷物送走,宋榆兰就开始闹起来。下人无措,只好让老夫人身边的蒋葶过来一趟,哄哄六姑娘。
蒋葶一贯是知道她的小孩脾气,三言两语,诸如“老夫人担忧极了”“相爷怒斥”,连哄带呵,才让宋榆兰安分下来。
再等他出去,后背贴身穿的衣衫已然湿透。
蒋葶仰天长叹,他这是造了什么孽?
正想着回去沐浴洗净,抱着瓷枕睡上一觉。谁知道刚到水云天,就撞到一桩意外。
几个小童哭丧着脸,其中大的那个自蒋葶走后一直服侍大公子,他比旁人沉稳些,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地上是摔碎的玉器,蒋葶仔细一看,晶莹透亮,伸出手捡起一片。端详观察,青绿色的釉彩,在阳光下笼罩着神秘又梦幻的色泽,道一句精美绝伦不为过。
这不是老夫人派下人送来的瓷枕吗?
蒋葶这下明白,原来是这几个小童替大公子换枕头的时候,没有见过这等避暑的稀奇东西,几个人换着玩玩,过手间一不留神就掉在地上。
直接导致摔碎的那个惶惶不安,其余人也都是惊弓之鸟。便是他们想直接指认是谁摔碎的,那人鱼死网破一下也会把他们全部供出来。
锦书不安道:“死了,死了,这下怎么交差?”
其余小童皆哭丧着脸。
蒋葶看他们年纪尚小,这事要是让管事的知道,非要扒了他们的皮。
于是,他说:“我房中床上还有一个,等会我拿过去,替换这个。你们把地上的碎瓷片收拾干净。”这瓷枕原是一对,老夫人送的时候,他还在宋知衡跟前,宋知衡直接赏了他一个。他去莞尔汀伺候老夫人的时候,没有带走。
蒋葶倒不是同情心泛滥,而是他想着自己睡觉姿势不好,睡着枕着头和脚就换了位置,他留着也如牛嚼牡丹,用处不大。
小童们感激极了,纷纷道谢。锦书能言些更会做事,又飞快的寻到一软枕给蒋葶将就下。蒋葶也就不多推拒,收下了。
宋知衡这些天当真是春风得意,拿下来蓟州长官勾结朝中吞下赈灾银的铁证,此案已然是板上钉钉。蓟州的位置空缺,他一个眼神,就有人将付潜举荐上去。
此举正合上意,既可以收了付潜手中便宜行事的兵权,又明升暗贬,堵住了悠悠众口。奇怪的是,此案了结,宋知衡的赏赐却迟迟不动,难免引人深思。有心人只一细想,就明了圣意。圣上分明是先按下此事宋知衡的功劳,积累起来,再委以重任。
一时间宋知衡被应酬拖累的脱不开身,等到他一身酒气乘着轿子回府。躺在床上,却觉得一股暗香袭人,让他心情浮躁,久久无法入睡。
宋知衡借着月色,轻嗅一番,终于发现是枕头的气味。他觉得这应该是丁香的香气,幽远、冷淡,似曾相识。
宋知衡突然回想起两瓣唇,水润润的,嫩生生,不安分翕动着,又见一抹粉红从中间探出头。在深夜里,一切想象都诡谲迷幻,仿佛洞窟中羁押在墙壁上山鬼幻化成人形,一举一动,魅惑天成。
他难耐的翻身侧躺,顿悟这瓷枕怕是蒋葶的,惊讶之余,又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暗喜。辗转反侧,久久睡不着,宋知衡索性就起身,揭下衣桁上的外衣,披上后不自觉放轻脚步,往蒋葶的屋子走去。
蒋葶的门扉未关紧,隐隐约约透着烛火。宋知衡倏忽听到一阵水声,下意识就借着门扉的遮挡,从空隙中看里面的情形。
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身前,耳后的发丝也被掬到一起,眉眼清秀,柔若无骨的手持着玉梳,梳理及腰的长发。宋知衡想要回避,偷看非君子所为,亦非圣贤之道。可是,他的脚像被钉住一样,口干舌燥,出神的看着宛如艳鬼一样的人。
蒋葶将头发梳理开后,从井中又打了一桶水,倒入木盆。除去轻薄的罗袜,伶仃的脚脖子,曲线秀丽修长,在盆中晃荡,激荡起水珠。
宋知衡的心跳慢了,生出对自己偷窥举动的自惭。知道不宜再看,于是他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鸟叫声此起彼伏,晨明天光中,宋知衡起身后,脸色不虞,眼下有些发青黑。
锦书吃惊道:“公子夜里未休息好吗?怎的脸色难看成这样?”
宋知衡并未理会。
他也觉得丢脸。
谁会想着一只脚一宿睡不着?
他今儿休沐,想着祖母的寿辰将至,也不知蒋葶准备的如何,正想找他问上一问。渐渐的,日上三竿,却还未见到蒋葶的身影。
宋知衡不由得脸色冷了下来,锦书心里咯噔,但是他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忙找来个小童子,避着大公子,嘱咐其赶紧去将蒋葶唤来。
等了半晌,才从护卫那里得来蒋葶大早上出门采买寿辰上点心。
宋知衡笑道:“他起的倒早。”
皮笑肉不笑。
锦书打了个寒噤,默默为蒋葶在心里点了根蜡烛。
街上热闹非凡,逢着赶集盛会,父亲肩膀上坐着个双辫子娃娃,笑呵呵的看着杂耍。游人如织,呼朋引伴往着去观里拜会。卖自己编制的斗笠,卖胭脂水粉的,卖藕粉汤圆的,卖桃枝鲜花的,一眼看去,百般人生。
蒋葶往记忆中的地方走去,忽的碰到了一个人。
“魏公子!”蒋葶惊诧道。
“阿葶,才几天未见,怎么又清减了?”魏巽坐着马车准备回府,却看见熟悉的青年走在人群里面,他赶忙让马夫停了车,也不再遵循礼仪,径自从马车上跳了下去,端的是潇洒爽快。
他本就生的仪表堂堂,兼之贵公子的翩翩人才,一下马车就不知道吸引多少人的目光。蒋葶正准备回话,注意到不少人往这里看。毕竟魏巽是名满京城的三公子之一,怕被人认出来围住不好脱身,蒋葶提议找个食肆瓦舍再聊。
见着蒋葶两次见他都没因为那日的佯装尴尬,魏巽稍稍放心。他是谦谦君子,既然蒋葶装作无事发生,他自然不会主动提出,徒增尴尬。
茶肆的生意冷清,此时就他们二人。老板在前头拿着算盘挠头,小二给他们上来一壶凉茶后就躲在角落里面偷懒。
蒋葶低头呡一口,用的料不算多好,胜在清凉解暑。
“魏大哥,原来是昌王爷的门生吗?”思及那日偶遇,蒋葶好奇道。
魏巽眸中波光粼粼,“得意门生谈不上,只是为王爷做事罢了。”
忽然一声哭声响起。
二人看去声音传来的方向,原来魏巽身边有个踢蹴鞠的孩童,脚下打滑摔了一跤。魏巽一伸手就把他扶起来,抖了抖灰,又让茶铺的老板上了些吃食。孩子黝黑的眼珠一直看着蒋葶,看的蒋葶奇怪极了。心想自己莫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这孩子一直盯着自己做甚?
魏巽也发现了,诧道:“看对面那个哥哥做甚?”
小童突然害羞:“他长的和我娘亲一样好看。”说着,抓着几块花生酥就跑了。
蒋葶无奈极了,他一直被人说男生女相,早就习惯了。他看着魏巽对着这孩子很照顾,说:“魏大哥,你喜欢孩子?那该早点成亲啊?”蒋葶今儿心情好,难得开起魏巽的玩笑。
魏巽含笑道:“喜欢又有什么用?我喜欢的人他生不了?”
蒋葶觉得自己语出不慎,看来魏大哥看中的未来嫂子身体有弱症,生不了孩子。他虽然跟魏巽相识时间不长,但是魏巽此人彬彬有礼,对他又极是照顾。
蒋葶歉疚说:“怪我怪我!不提此事了。”
魏巽莫名笑道:“当然怪你。”
这奇怪的话题让蒋葶心口直蹦,尤其是魏巽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他忽然有些耳热。
蒋葶忽的想起来初次见魏巽的场景。
那日也是这样一个夏天,他刚从戏班子出来,准备回宋府。对面忽然有一队马疾驰,他躲闪不及,险些酿成惨剧。为首之人身手不凡,强行使马停下,马的蹄子被高高掀起。等马停下来,已经被勒得口吐白沫。
迎着天光,蒋葶看见了那个人。他穿着一身黑色骑马装,眉目俊朗,英姿勃发,惊疑不定的打量着蒋葶。
这时候,蒋葶还不知道他为什么露出这个表情。
等到他知道了这背后的含义,只能道是天意难违、人心难测。
男配持续发力中~~
小宋汗流浃背了吧呵呵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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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暑夏瓷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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