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被安排在澄心湖的西岸,正值杨柳依依,风光无限好。席面上的鲜花瓜果都是事先都备下的。因之都是闺阁女儿,蒋葶吩咐家丁将酒水换成了去岁酿造的桂花饮。不易醉人,便是如牛饮水喝上几缸也是醉不了的。
宋榆兰俏脸含着薄怒,在胭脂的妆点下纵是跋扈也动人心弦。她不是忍气吞声的人,眼看着贺心儿与母亲说说笑笑,自己插不上话,愤懑涌上心头。
蒋葶在一旁看着,摇了摇头。
要是真如宋榆兰所言,这贺家姑娘该是位心思深沉之人,这般行事,分明是欲激怒于她。而宋榆兰先前在房中偷喝了不少梅子酒,眼神已有几分朦胧。
蒋葶一向是将宋榆兰当作妹妹来宠溺的,当然不想她吃亏。正打定主意,让宋榆兰找个理由先离开席间。
蒋葶话在舌尖打转,要让六姑娘的丫鬟扶着主子回去。宋榆兰不甘撇嘴,嘟囔着:“阿葶呢?谁准你碰我的?”梅儿哭丧着脸,姑娘这下酒后放纵,可不敢让她多说。
宋榆兰身形踉跄,强撑不过几息就歪了,丫鬟赶忙上前搀扶。她却大力甩开了丫鬟的手,单单凭着直觉就紧紧抓住了蒋葶纤细的胳膊。
蒋葶错愕,他仅仅犹豫一瞬要不要搀扶六姑娘,哪能想到这就被讹上了?
这亲近的一幕入了不少人的眼,贺心儿就是其中之一。
贺心儿娇笑道:“榆兰妹妹不胜酒力,怎得随便往男子身上扑?”
老夫人方才身体不适,早早离开。现下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蒋葶脸色不虞,席间的小姐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他让自己平静下来,赶忙将宋榆兰交给梅儿扶着。
他道:“贺小姐,慎言。织罗郡主醉了,恳请在坐的各位,看在我家老爷和老夫人的面子上,勿要将今日之事传扬出去。”
蒋葶言罢,向着各位小姐纷纷行礼。大溱民风开放,其余小姐其实也未把此事看的能到毁节的地步,是以不少闺阁在蒋葶行礼后回礼。其中就有江姑娘。
江柔是礼部尚书之女,亭亭玉立,外柔内刚。她开口:“织罗郡主坦率热烈,喝酒都如此实诚,倒是让我等被拘束久了的闺阁女儿羡慕不已。”
蒋葶闻言,高看了江柔几眼。这样一番讨巧的话术,太过漂亮。
蒋葶心中感激,正欲移步将与外嫁的三姑娘喊来。三姑娘几年前嫁入梁家,此番老夫人寿诞,她携着相公一同前来,被分到了男客那一边。
贺心儿纵是再嫉恨宋榆兰,面子上仍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她表面功夫做的极到家,看到场面的形势没有朝着自己想象中的发展。于是她脸色冷凝,一计不成,毒计又生。
贺心儿从位子上站起,袅袅婷婷,犹如青烟般飘渺。绝美的容颜下掩藏着恶毒的心肠,贺心儿吃吃笑道:“早听说榆兰不愿嫁人,莫不是因为你吧。”说完自己先噗嗤笑起来,像是看到了天大的笑话。
此言一出,旁边女子捧哏般讥笑两声。
她芳华妙龄,娇艳欲滴,然唇间的冷笑平白使得她多出几分刻薄,破坏了娘生爹养的风貌。
此女为云家秋筏。
蒋葶心知不妙,为缓和场中气氛,遣着侍女去寻前厅中与夫君一同酬和的梁夫人。
云秋筏冷笑道:“一介奴仆,也敢近贵女的身?宋府的规矩难道就是下人连最基本的尊卑都不懂!”
眼看着蒋葶的脸色难看极了,云秋筏身边站起来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她是云秋筏同父异母的妹妹,名为云秋朵。因为是妾室所生,不敢与姐姐辩驳,只能歉疚的对着蒋葶遥遥一礼。
蒋葶不欲闹大到难以收场的地步,但是这贺心儿心思狠毒,非要拉自己下水,毁了宋榆兰的闺中声誉。
他咬牙就想说些什么,哪怕自己被如何羞辱都无所谓,但是六姑娘她心思纯净,自己不能害了她。
倏忽,一道冷冽犹如清泉的声音响起。
“我宋府满门勋爵,礼仪世家,却是从做人教起,规矩确实是诸位不能理解,也理解不了的。”此中言深意,就差指着别人鼻子骂,你也配理解我宋府的传世门风?
江柔闻言娇躯一震,美目盼兮,婉转动人的眼神转移到庭前不知道何时到的风雅公子身上。
蒋葶红润的唇微张,眼睛忽然聚焦到前方。
宋知衡一身苍青色长袍,眉眼冷冽,自有一股倨傲。偏生他生的剑眉星目、文雅温和,桃花眼让他看上去多情,抿起的薄唇中和了他容貌之逼人,让人不敢亲近。只盼着他笑上一笑,冰雪融于春。
杳霞流玉,花晨月夕。
蒋葶方才的能言善道仿佛在一瞬间都消失了,呆呆的站在原地,竟然有些笨拙。
贺心儿脸色苍白,不再笑里藏刀、咄咄逼人。
云秋筏也仿佛被人捏住了嗓子,话说到一半被堵住,着实有些滑稽。但是出言斥责她的是宋家嫡长子,名满京城的三公子之首。她的闺中密友甚至不少都是宋知衡的钦慕者。
云秋筏恼羞成怒,带着丫鬟,拂袖离去。云秋朵似乎第一次见到这样出众的男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还想多看几眼。直到姐姐准备离开,才赶忙跟上。
蒋葶放下心来,有宋知衡在,今日是吵不起来了。
贺心儿勉强说:“小宋大人来了,只是此间是女客……”恰恰在这里停住,这也是她聪明的地方,对着宋知衡这样的才子不必说得太明白,他一定能懂得她的弦外之音。
宋知衡也没有久留的意思,梁夫人也就是宋府的三姑娘,姗姗来迟。有她在此主持大局,蒋葶就准备离开。谁知道他的脚步刚刚挪动,宋知衡的眼刀就冷飕飕的抛来。
蒋葶打了个哆嗦,不知道是被冷风吹的,还是被宋知衡冻的。
就想开个小差,还被宋知衡逮住。蒋葶真的好想给自己点满一屋子的蜡烛。
收到宋知衡的眼神,蒋葶自然脚步慢下来。等到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蒋葶转头,迟疑的走到宋知衡身边。
“你倒是乖觉!”讽刺意味太浓。
蒋葶竖起浑身的尖刺,咬牙道:“奴不敢。”
宋知衡说:“你有什么不敢?都敢跟场中的千金小姐争辩了?你可知,她们的父亲或者兄长是何人?”
是动一动脚、碾一碾手指都能让他消失在世间的大官!
蒋葶当然知道,只是方才的场景着实是让他不能退缩,否则依着贺心儿和云秋筏编排,宋榆兰将名声尽毁!
蒋葶清凌凌的眼神,似乎噙着泪光,他脸上因为怒气而泛起红晕,但是仍是一字一句的辩驳道:“那奴该怎么办?任由她们在席面上大闹,让六姑娘因为我抬不起头?”
宋知衡突然激动,“你怎么就是不明白?我只是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他高大的身躯忽然笼罩住蒋葶,强硬有力的手掌按在蒋葶瘦削的肩头。宋知衡迫使蒋葶转身,与他对视,他的眼底全是蒋葶看也看不懂的东西,黑沉沉、乌压压的。几乎让蒋葶透不过气。
宋知衡的左手死死抓住蒋葶挣扎的手。
他的视线忽然就停顿在一处。
那是一处弯弯的疤痕,形状犹如月牙。
宋知衡态度软化下来,说:“是我不好。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蒋葶挣扎出他的怀抱,尤有几分不可置信。这宋知衡发了什么癔症!
不管那许多,蒋葶趁机从宋知衡的压制下逃脱,像林间小鹿般轻盈的逃离了凉亭。
宋知衡狠狠地打了一拳,正中朱红色的廊桥柱子。他犹如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呼吸急促,他恨自己为什么在蒋葶面前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总是吓到蒋葶。或许人对于自己喜爱的,总会不加掩饰,不由自主的流露出真正的自己。
蒋葶左手虎口的月牙形状的痕迹,是他小时候咬出来的。
那天正好是他母亲苏月瑶的忌日,他因为一些事情惹怒了父亲,被命令跪在祠堂。不许吃饭,不许睡觉,闭门思过。
蒋葶偷偷爬窗给他送了一包桃酥。面对着真诚的蒋葶,他一股闷气不知从何生出,一把打翻了被油纸包好的桃酥,咬在了蒋葶的虎口上。
蒋葶顿时就哭了,也听不出是被宋知衡癫狂的举动吓到的,还是疼哭的。宋知衡咬的不深,但是蒋葶年纪小、皮薄,当即被咬破了皮,流了血,成了痕。
宋知衡永远记得那日的自己。他无意间打落了父亲的砚台,弄脏了桌子上的画。坏就坏在,这副画是他母亲生前与父亲共同绘制的。
那是一副渔翁垂钓图。
可是画中分明无饵?
他记得幼时曾经问过母亲,为什么没有鱼饵渔翁还能钓到鱼?
苏月瑶柔婉的面容微微笑着,道:“因为愿者上钩。”
最厉害的渔翁会让鱼儿心甘情愿的跳上来。
宋知衡想成这画中的渔翁,来钓一钓蒋葶这条滑溜的鱼儿。
他没有那么厉害,但是他舍得放饵。他相信终有一天,鱼儿会愿意跟着他回家。
蒋(痛失本名)鱼儿:谁钓谁还不一定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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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愿者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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