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冲冠一怒

祖母身边的侍女午后送了一盘点心。

宋知衡看见粘腻的糕点,秀气的眉毛先是皱起,忽的想到赖在自己屋里的“东西”,眉头舒展开来。

他骄矜的像只孔雀,点了下头,命丫鬟先放下。不一会儿,一个灰扑扑的小影子冲进来,就在他爬上软塌,悄咪咪将手伸向盘子的时候,吃痛的叫唤。

小蒋葶捂着自己被书扇红的手,嘴一撇,眼睛就亮晶晶的盯着宋知衡。

宋知衡预判了他,慢悠悠的品茶。

“先去洗手。敢哭出声的话,我就把糕点倒池塘喂鱼。”

小蒋葶立马变脸,咋咋呼呼叫,得到宋知衡警告后,乖觉的做了一个捂嘴的动作。

小宋知衡懒散的翻着书页,装作没看见小蒋葶飞快又敷衍的洗手,还将未擦净的手往他最喜欢的床幔上抹。

小白眼狼。

他想。

膝盖上温软的气息在提醒他,书不知什么时候拿倒了都没有察觉。

小蒋葶先是玩累了,吃吃糕点,就趴他膝盖上睡着了。睡着了不算,还无意中扯了宋知衡的衣服当口水兜。

生行爱洁的宋知衡却只是叹了口气。

本来他已经习惯有这个小白眼狼陪着了,他们毕竟在一起生活好多年。

可是小蒋葶十二岁那年,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开始刻意强调主仆之分,甚至摊开说宋府慈悲收留他这么多年,他却不能真的不将府上的主子放在眼里。小蒋葶开蒙较晚,宋知衡已经再去国学读过两年。

等宋知衡回来,就变成了很生疏的关系。

那日。

正逢上元佳节,国学给学子们放了三天假。

宋知衡戴着学子帽,一样的款式,别的学子戴就是呆头呆脑,他戴着却很有古文人雅士的旷达风流。

长长的青色飘带,被风吹的挥洒,引得几名少女窃窃观看。领头的女子是柳副都御史家的嫡女,杏眼桃腮,出众的打眼。

偏偏淡薄的人将飘带拂至脑后,并不理会想来搭讪的柳家姑娘。

马夫恭敬的站在一旁。他钻进宋府派来的马车,里面却已经有一个人。

“七叔。”

单薄文弱的少年郎,眉眼如初,是宋家最小的公子宋槐玉。他开怀道:“阿衡下学了,七叔亲自来接你回家。”

回家。好陌生的字眼。

“阿衡,这么久没见想七叔吗?”

“不想。”

“哎呀,那么无情,好歹想一个嘛?毕竟我可是替你照顾阿葶这么久!”

宋槐玉偷觑他大侄子的神情,察觉到一丝送动,乘胜追击:“就算你不想七叔,阿葶你总该挂念几分吧!”

宋知衡嘴硬道:“不想。”

“我可不信,小骗子。就知道嘴硬心软……”宋槐玉没继续嘟囔下去,突然脸色一变,剧烈咳嗽几声,几乎差点喘不过气。极凶的病症让宋知衡顾不得反驳,赶忙倒杯水抵到宋槐玉的唇边,空余的伸手到背后替他顺气。

宋槐玉总算喘过气来,他有些悲哀自己的身体。恨恨的想,若非这副破锣人体,他也能跟宋知衡一样继续升学,而不是考了一个举人就因为病情被迫停业。不管是爹娘还是府上的人,都怜他体弱,平时就当他是个易碎的摆件。

罢了罢了,不过是宋知衡成熟的更像个叔叔长辈,他更像被照顾的那个,一时自尊心受挫。

而且二人年岁本就相差不多,他与六妹同一天出生,只是比六妹晚出生一柱香的功夫,就成了老幺。宋知衡与他同岁,两人从小总是一起,又有何威严。

不过他这侄子,当真是不如阿葶可爱。

说起来,阿葶这几日,着实是奇怪。

不再跟之前那样跑来找他教他写字,也不缠着他念话本。难道,是长大了?少年的心思真难猜!宋槐玉转念一想,笑的灿烂,反正阿衡回来,阿葶也能变回从前吧。

宋知衡先去见过父亲和祖母,然后就往自己的住所走去。突然,脚步声靠近,宋知衡仿佛心有灵犀扭过头去,迎面走来的一队侍从,看见公子回来纷纷行礼。

可是宋知衡连说声“免礼”的空隙都没有,他的视线完全被侍从最后的一抹青衣少年占据。

蒋葶长大了。明明自己也不过大了他一岁。

可是宋知衡少年老成,心思深沉,蒋葶刚来宋府的时候懵懂又烂漫,两人就像差了好几岁的时光。

目之所及,少年温顺的占据在众人的最后,十分不起眼。眉眼清秀,并不能说是惊艳,但就是有股难以言喻的气质,让人联想到云端的晚霞、树顶的梨花、空旷的深谷、清澈的溪水。

很复杂的感觉,又矛盾,可是它们居然在一个人身上全部出现了,毫无割裂。

宋知衡深深地看着他,“退下。”

仆人又有序的离开。

“蒋葶留下。”

蒋葶脸色僵硬,察觉出人群中不善的目光,身子颤了颤,犹豫的停顿了一下,然后转过身,但是没有向宋知衡靠近。

“见过公子。”他道。

宋知衡不愉道:“谁让你在宋府做这些奴仆才会做的事?”

蒋葶说:“宋府对我恩深,我本就是国公在世时带回来的,卖身给宋府,理当为宋府做事。先前是年纪小,不懂事,现下可切不可没有主仆之分了。”

宋知衡说:“那读书呢?难道你就自甘堕落吗?”

蒋葶辩驳:“七爷一直在教我读书,我并不觉得这是自甘堕落,这是偿还恩情。”他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口中却喏喏不能言。

宋知衡冷着脸,拂袖离去。二人不欢而散。

蒋葶往自己的住处走,走着走着步伐加快,到了竹园。细看下他的眼眶已经湿润。长长的眼睫忽闪,眼里晶莹的泪珠始终没有落下,他蹲下扶住竹子,几乎要支撑不住自己。

不是他不想像从前那样粘在宋知衡的院落。

实在是人言可畏。

“唉,你们知道蒋葶吗?就是那个养在大少爷屋子的,据说是国公爷和外室生的吧?”

“怎么可能?”

“从未听过国公爷有外室啊?”

“哼,你们可别搁在胡猜了!我哥可是这府上的老人了,这蒋葶跟我们一样是做奴才的命。父母双亡,若不是他那死鬼老爹跟国公爷在世的时候能攀上些交情,哪会被国公带回来!我呸!都是一条贱命,凭什么他就可以什么活都不干,倒真像是正经主子!我看是假狸猫装上瘾了吧啊哈哈!”

蒋葶被接回宋府后,慢慢的议论声多了,嘲讽的,奚落的,不怀好意的,各色各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他爹就是个软骨头!居然示敌以弱,还是郡守大人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行为值得全天下学子效仿!”

蒋葶经常会听见他们偷偷的讨论,有时候甚至都不避讳他,那些让人难看的眼神会全部落下,仿佛一寸寸在啃噬他的血肉。

他觉得好疼,恶语伤人尤胜身体之刑。

别人讨论的都是——

凭什么?七爷会手把手教他写字念书。

凭什么?老夫人会时时过问他的境况。

凭什么?府邸上的几个姑娘会悄悄给他塞糕点吃。

凭什么?府上的素不与人亲近的大公子唯独对他另眼相待。

人都是有红眼病的,尤其是对自己不曾拥有过的东西。久而久之,这些偏爱就成了蒋葶不被待见的理由,当然当着府上主子的面时,没人敢做小动作。但是离开明面上的视线,蒋葶受了不少欺负。

蒋葶一如既往的沉默,等回自己的屋子,旁边住在一起的人早就把灯熄灭了。蒋葶只好摸黑褪去鞋袜上床,可是他刚爬上床,就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蒋葶点好灯芯,掌灯观看。

果然床榻全湿了。还在嘀嗒着水,混合着一股腥臭味,直让他反胃。不敢细想这到底是什么水。

蒋葶没法再克制住怒火。

他一把扯了旁边床榻上的被子,假寐看热闹的人也不再掩饰。充满恶意的眼神再也不隐藏,刘富贵得意的说:“呀!床榻湿了,前天夜里下过雨,可能是屋顶漏水吧。看来你只能在地上躺一夜喽。”

蒋葶气的几欲冲上去动手,可是体格彪悍的刘富贵貌似就等着他先动手。

狡诈的丑陋面容让蒋葶作呕。

就在这时,屋子突然闯进来一个人,蒋葶愣住了。

黑着脸的宋知衡一个箭步上前拎起桌子上放凉的生锈铁壶就往刘富贵的床浇。刘富贵眼看是大公子替蒋葶打抱不平,魂不附体。

只能跪地求饶,对着蒋葶连连叩头,并赌咒发誓自己再也不敢招惹他。

蒋葶愣住了,但是是因为宋知衡反常的举动。看样子,宋知衡是把屋子内动静摸得一清二楚,那他跟着自己多久了?是从他去衔水云打扫时碰面不欢而散后就一直跟在他身后吗?也就是说,他在竹林偷偷哭泣,那般软弱的模样,全部都落入宋知衡眼底?

蒋葶一时悲喜交加,悲愤的是宋知衡看到他最软弱和口不由心的一面。喜的是,宋知衡在意他先,居然做出跟踪这样不讲体面的事情。还为了帮他报复,故意淋湿别人的床铺。

这样少年意气的宋知衡,怎么能让他不心生欢喜呢?

今天小宋主打的就是一个:冲冠一怒为男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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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冲冠一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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