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衡这几天阴晴不定的。
他又不是姑娘家,每月会来那么几天,这般随心所欲,简直比宫中的公主还要傲娇。
蒋葶郁闷的想。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宋知衡刚下国学,蒋葶就变戏法似的从桌子下的格子端出一盘兔子形状的桂花糕。活灵活现,巧妙绝伦,让人舍不得下嘴。
宋知衡喜欢桂花糕这事,阖家人都知道。
他先是随口一说,“你不是爱吃桂花糕?怎么不自己先尝尝?”
蒋葶脸色忽变,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不,公子记错了。我不爱吃这东西。”
他吃不得这个。偏偏因为刚来宋府的时候宋知衡拿桂花糕哄他,他年纪小,爹娘又从来不让桂花出现在他周围,没有防备。吃了桂花糕身上瘙痒好几天,红肿难耐。宋知衡刚开始是很讨厌这个拖油瓶小孩儿的,并且自身那时候也是个孩子,是以宋知衡一直没发现。
对此,蒋葶是无奈居多,掺杂着道不明的失落。
原来自己在他心中,没有那么重要。这么久了,他居然还不知道自己吃桂花糕会得湿疹。
宋知衡眼尖,一眼就瞥见蒋葶放在桌案上用他的金叶子别着的书。他有点不高兴,但是不是对着蒋葶翻他的书,而是因为这本书乃是庄子的逍遥游。庄子崇尚“无为”,这不可就触犯到他们这些崇尚士大夫“当仁不让,亲施德政”的主张,学识之士认为这不过黄老之流派,泛泛而谈,清野之人则认为过度干预会因小失大,要顺其自然。
这本书一向是被宋知衡用来垫东西的。
他觉得这本书的作用也就这样。
《庄子·人间世》:“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
不知道蒋葶从哪个旮旯角落里面翻出来,关键是他居然还看的津津有味。宋知衡冷哼,他也不指望蒋葶能懂别的意思,原来蒋葶也和世上那些庸人般,喜欢最后那句吉祥话罢了。宋知衡不做深想,就把蒋葶关在外堂。
蒋葶缄默的从地上把书给捡起来,拍了拍灰尘。他确实喜欢这句话,他觉得人与人的相处总该留有余地,不要把某些话说到绝情的份,不要把一些事做到无望的份。就像他和宋知衡,关系尴尬,进一步他不敢,退一步他又不甘心。他有时候想着,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现在觉得尴尬的情景已经宋知衡身边最好的位置了?
没有答案。
钝刀割肉是残忍的痛。
宋知衡这几天坐立不安,是因为一件事。三月三的时候,宋府人去上坟,祭拜祖宗,宋知衡有意单独给亡母上一柱香。站在母亲的坟头,难免心情欠佳。忽然,他看见了一盒青红色的柰,那是宋知衡的亡母苏月瑶最爱的果子。
宋知衡心头震动,一抬头见蒋葶温顺安静的跪在一边。
“你从哪里知道,我母亲喜欢这果子的?”
“啊?我只是误打误撞,因为我娘也喜欢吃这果子,我想着夫人在下面可能也会喜欢,就准备了一些。”
宋知衡神思不属,一时的冲动,付诸行动,蒋葶被他抱在怀里。宋知衡抱得很紧,几乎让蒋葶要喘不动气。两个人抱了很久,宋知衡忽然看到什么僵硬了一瞬,然后就推开了蒋葶。
蒋葶不知所以被推开,心里茫然,刺痛感从四肢百骸传入脑海。
只有宋知衡知道,他突然推开蒋葶是因为被祖母和父亲看见了他们二人的亲密举动。若说别人,或许不敢多想,可是猜疑的对象变成祖母和父亲,宋知衡就觉得压力极大。无时无刻,心口都堵着一座山,然而父亲和祖母连逼问都没有,宋知衡也忍不住窃喜,难道祖母和父爱并未怀疑什么?
可是很快,他的预感成真了。
“会试成绩出来了,考的不错。这些天不用再去国学监,督学那里我替你解释。专心待在新元客栈等着殿试。”宋鹤归已至不惑,然貌甚徐公,沉稳内敛,与宋知衡父子两站在一起,风姿各异,能吸引一大片的目光。
宋知衡郑重说:“那蒋葶我能带去吗?”侍读陪着主子去准备考试,说起来也并无不妥之处。然而,宋知衡此言更多的还是试探。
果然,宋鹤归沉声说:“你一个人去。蒋葶,过几天就去你祖母那里陪着。”
宋知衡挣扎道:“只是照顾祖母一阵吗?”他还没有理清他对蒋葶的感情,他们二人都是男子,且不说祖母和父亲接受不了。
单单就说自己,已经很难分清爱与欲的边界。蒋葶心思单纯,宋知衡无比自信的认为蒋葶对他是有感觉的。可是蒋葶的心思太单纯了,这份禁忌之恋的开始如果由他开始,他的性格一定不会轻易放手。
宋鹤归见独子难得挫败的样子,狠心说:“阿衡,你糊涂。该断不断,反受其乱。你是要为民请命的人,将来在朝堂上会遇到多少攻诘?而你喜欢是同为男子,你可知道这件事一旦暴露,说不得仕途尽毁。本朝狎亵姣童的人不少,但是也都藏着掖着,不能放在明面上。我宋家的名声难道要因为你一个人毁掉吗?”
宋知衡脸色惨白,没想到父亲会说的这么重。
可是,那是———蒋葶啊!
“总之,你们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你也不想,蒋葶被为父赶出府吧!别以为,为父会于心不忍。蒋葶虽然是你祖父带回来的,可是人总会分轻疏远近。你是我的儿子,我不会对你动手,可要动蒋葶,你也拦不住我!”
这哪里是来通知他的,这分明是来下最后通牒,亦可说是威胁!
宋知衡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面如土色,只能称“是。”
——
蒋葶白日里惹了宋知衡,他的性子只会是认为自己做错了。从小,就是这样,他们两个闹矛盾,宋知衡霸道惯了,又向来被人捧着,根本就没有低过头,不论是因为什么,最后都是蒋葶主动和好。
蒋葶叹了一口气。
他大半夜的偷摸起来炖鸡,厨娘可别又以为闹黄鼠狼才好!
宋知衡起身晚了些,一落座就闻见扑鼻的香气。蒋葶眉开眼笑的盛了一碗鸡汤,又让怜儿端来些早食。金黄色的油酥和当归党参鸡汤搭配在一起,色泽诱人。宋知衡不是看不出里面花了多少心思的,看着对面因为他喝了一口汤就喜上眉梢的蒋葶,只能由他先狠下心来。
“我要准备殿试,这几日不在府上住了。祖母身子不太好,你去替我照顾段时间。”
蒋葶的呼吸停滞了一下。
他苦笑说:“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公子竟然嫌我碍眼至此?”
不是你不好,是我的心思太明晃晃了,让父亲察觉到了。宋知衡看着蒋葶难受,他的心也像被刀割般,他的本意是让蒋葶先去住几天,等他考完试想办法和父亲周旋,看怎么能接他回来。可是,没想到蒋葶这么敏锐,他不过是事到临头提了一嘴,蒋葶就已经全然想到了。
蒋葶不是爱纠缠的人,可是他是真的不想离开宋知衡。这一刻的他,神色近乎哀求,他起身掀开衣摆跪下,宋知衡下意识想扶他起来。可是,当务之急是让蒋葶绝了留在自己身边的心,不然父亲还不知道会怎么伤害蒋葶。
宋知衡冷淡说:“等我过了殿试,就得出入朝堂。你一直跟着我,我怎么跟别人介绍你?”是家人?可是他姓蒋。是奴仆?可是他的一应用度都是按照府上的正经主子来的。
蒋葶僵住了,原来宋知衡一直嫌弃他的出身尴尬吗?
宋知衡捕捉到了蒋葶一瞬间的变化,知道自己的话奏效了。又接着说,“祖母看着你长大的,你去照顾她,她也能舒心些。”
蒋葶不肯抬头看宋知衡的神色,低低地称“喏。”
宋知衡的心也不好受,眼看着蒋葶开始收拾东西。他的东西不多,除了他来宋府时穿的一身衣裳和一支喜鹊枝头的素银钗子,别的都是来宋府以后置备的。
他以前听蒋葶说过,衣裳是他母亲临去时的年节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而钗子则是他母亲的陪嫁之物。蒋葶一直把钗子放在木盒子里面,视若珍宝,宋知衡还是偶然见看见过一回。
蒋葶跟他道别,就打算搬去老夫人的院子。刚出门,宋知衡就追上来,他也不顾及旁边打扫庭院下人的眼神,从腰间解下什么东西,慎重的塞到蒋葶的手上,然后就注视着蒋葶离开的背影,看着他离开。
蒋葶摸着手心温热又坚硬的事物,不知是该喜该悲。因为宋知衡送给他的东西很珍贵,是一枚双鱼玉佩,从宋知衡幼时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身。宋府偌大的家业,怎么会缺几块美玉?宋知衡如此看中此物,自然是有原因的。
这枚双鱼环绕的玉佩乃是其亡母苏月瑶的遗物。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但是,若是送给心爱的人呢?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有我这样倒霉更新几万字都蹭不上一点收藏的吗?越想要越没有,越努力越不幸呜呜呜额
忍不住毒鸡汤了宝子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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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虚室生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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