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握住他的却是一双纤细柔软的手。
傅微明用力咬破舌尖,眼前的景象又回到了漆黑一片的海底,有个模糊的身影拖着他的手,正在奋力的向上游。
看背影那是一位姑娘,身段并不柔弱,反而十分健康有力,是采娘。
傅微明放松下来,轻轻拉动采娘的手,示意自己醒了。采娘回过头,傅微明正欲挤出一个微笑,却突然瞳孔一缩,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采娘的身后,一张有三尺见长的血盆大口,正慢慢的从墨黑的海水中浮现出轮廓,眼看就要咬中采娘。
傅微明惊恐的想要大喊,却灌了一嘴的水,他手舞足蹈,想要提醒采娘,却向水中沉去,无力感浮上心头,只余焦急。
正绝望之际,手上突然传来一股大力,将他向后推了丈远。
后退中,他隐隐约约的看到,采娘回头时发现了巨口,反应迅速的一把将他推开,同时扭动腰身向一侧翻转,躲开大口的攻击,然后一人一鱼便失去了踪影。
天还未亮,海中更是一片漆黑,傅微明眼前只有墨汁似的海水,什么也看不见。但他毕竟久经沙场,深知遇事需冷静,不过须臾便强行稳定了心神,浮出海面,四处寻找采娘的身影。
不远处,采娘正和一头巨怪扭在一起,时起时伏,傅微明这才看清,这是一头巨鲨,竟有丈余。
只见采娘瞅到了机会,两只手一起高高举起鱼枪,猛的向鲨鱼头部掷去。周边的海水瞬间猛烈的翻滚起来,有墨黑的液体在水中散开,到处都是血腥味。
巨鲨被采娘刺中了一只眼睛,疼痛和怒气让它剧烈的翻滚,采娘一击即中,却未立刻游开,两只手仍紧紧握住鱼枪,虽被巨鲨甩来甩去,却咬牙并不松手。
不过须臾采娘又找到空隙,双脚蹬在鱼背借力,全身压上用力将鱼枪往里一送,让它刺入的更深。
巨鲨暴怒,猛一甩头,采娘体力透支,被高高的甩出水面,又“砰”的一声砸入海里。海水拍打的剧痛袭来,采娘一时无法动弹,巨鲨紧跟而上,欲趁机将她咬成几段。
傅微明一惊,也不管自己是否赤手空拳,几下便游了过去,猛的一跃,扑到巨鲨身上,紧紧抓住它的背鳍,紧接着腰部发力,抬起双脚猛踢鱼枪。
巨鲨吃痛,放弃了去咬采娘,转而不停的扭动身体,想要把傅微明甩开。
傅微明再接再厉,咬紧牙关,使出全身的力气,给了鱼枪最后一脚,鱼枪几乎全部没入鲨鱼体内,消失不见。
巨鲨被刺伤了内脏,猛烈的翻滚扭动,高高的扬起尾巴,将周边的海水拍起丈余。
两人被巨鲨带起的海浪推起又落下,起起伏伏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墨黑的海面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海天相接的地方,已经微微泛起了鱼肚白。
傅微明挣扎着浮出水面,不远处采娘也冒出头来。
他哑着嗓子喊了声采娘,见她清秀的鹅蛋脸上漏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也终于松了口气。
两人牵着手随意的在水面上飘着休息,劫后余生,傅微明心情不错,调侃道:“你一个小姑娘,力气到是不小,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采娘笑着回应:“你一个大男人,竟然怕水,以后得注意藏着些,不然当心娶不上媳妇儿。”
“我不怕水,我是被水砸晕了!”
“好,好,就当是这样吧。”
“什么叫就当这样?我确实是被砸晕的!”
采娘哈哈大笑,傅微明也跟着笑起来,两人都笑着转头看向对方,视线在空中交错,又停滞,又迅速挪开。
气氛很微妙。
采娘干咳了几声,边动作幅度超大的伸长脖子,四处寻找渔船的踪影,边自言自语:“不知我们飘到哪里了,渔船呢?”
微笑不自知的爬上了傅微明的嘴角,他遥遥的指了个方向:“喏,那边呢。”
远处渔船上的叔伯们已经发现了他们,正在掉头来接。
傅微明收回视线,摆烂的躺在海面上,他全身剧痛,由着采娘拖着慢慢的往前游。
远处,一轮红日恰从海面上漏出了个脑袋尖,红彤彤的映亮了它周边的天空和海水。他们周围一片波光粼粼,好似撒满了金子。不远处一头巨鲨翻着肚皮飘在海面上,几只海鸟在它上空盘旋。
傅微明突然觉得,原来海上的日出是真的很美。
很快,叔伯们便将他们接上了渔船,吴老爹很是自责,傅微明是新手,他本不该让他掌控吊臂方向,若他们二人出了事,怕是在九泉下,他再也无颜面对倪老爹了。于是坚持要二人去船舱休息,原是采娘分内的工作,全被他包揽了去。
采娘拗不过,只好扶着傅微明在船舱内躺下,她也靠在一侧,闭目休息。
不一会儿,傅微明小声问道:“睡了吗?”
采娘并未睁眼:“没有。”
“我其实有些疑问。”
“你说。”
“我看你们出次海,能捕获不少鱼获,为何大家日子都过的紧紧巴巴的?”
“我们是贱民。”
“这我知道。”
“虽然我们未有户籍记录在册,但仍需缴纳渔课,另外绿营兵会定期来收保护费,若是不交,他们可不升堂下判,杀个个把人,也没人能把他们怎么样。”
“你们既无户籍限制,为何不去别出呢?”
“绿营兵虽然可恨,两广总督却对我们还行,城守一般不会骚扰我们,事情闹大了,偶尔也会帮帮我们,日子也算过得去。”
“那你们可受到过海匪袭扰?”
“呵……海匪?”
采娘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你们在京城高高在上,又怎么会知道我们底层贱民过的是什么日子!”
傅微明不明所以:“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了解下你。”
采娘闻言又蔫儿了下来,靠在船壁上不说话。
傅微明只好道歉道:“我若是说错了什么,你别在意,你休息吧。”
采娘没有理他,两人一路无话。
渔船很快便回到了碧鉴湾渔市码头,刚刚靠岸,吴老爹便打发傅微明和采娘先回去休息,他们和巨鲨搏斗都受了伤,得休养一阵子。
两人正欲下船,却看到岸边熙熙攘攘的都是人,几队绿营兵将一片区域围的死死的,不让人靠近。
采娘远远地看到,绿营兵围着的空地上,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心一紧,看向傅微明。
傅微明一脸淡然,看不出什么表情,见采娘看过来,微微地点了下头,让她放心。
吴老爹也发现了异常,伸长脖子使劲儿瞅了半天,也没认出躺在地上的人是谁,便转身问其他人:“这人是谁?怎么惊动了绿营兵?”
张老大也奇怪道:“是啊,咱们这靠海,每过一段时间都有人溺水,大家见惯不惯了,今日怎么这么多人聚在这儿。”
吴老爹的小儿子阿浪过来接应他爹,刚登上船就带来了最新消息:“出了大事了。”
“怎么了?”
“看见那人了吗?“他朝绿营兵的方向努了努嘴:”据说是当今圣上亲自任命的左翼镇总兵,还未上任,便死在了咱们这儿!你们说这事儿大不大!”
“总兵是几品?”有人问道。
阿浪推测:“一般是从二品,圣上亲自任命的,正二品也说不定。”
“这事儿可大了!”
“这可是二品大员啊!”
“都不是什么好人,怕是黑吃黑。”
“说什么呢,注意点儿……”
傅微明有些奇怪,按他的推测,绿营兵发现了王老六的尸体,定会悄悄地带回去处理,而不是这样大张旗鼓的昭告天下,这么多人看见,他们就算是想瞒也瞒不住了,毕竟二品大员死在上任途中,可不是小事。
他又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那人穿着他之前的锦缎长衫,正是王老六,可他和采娘分明将王老六的尸体仍在了入海口的浅滩,怎么会又出现在了这里。
他们螳螂捕蝉,难道还有其他的黄雀在后?
不过不管怎样,在绿营兵眼里,傅微明已死,他暂时安全了。
吴阿浪已经找好了商贩收鱼,几人正在讨价还价,商定之后,便开始卸货。吴老爹摆摆手,催促他和采娘赶紧下船回去休息。傅微明只好先将疑惑置之脑后,同采娘一起驾着小船慢慢的向住处驶去。
一路上,采娘始终都低着头,沉默着不说话。
傅微明见她一路上都愁云满面,以为他还在为渔船上的事儿生气,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后实在是憋不住了,试探问道:“采娘,你还在为渔船上的事情生气吗?”
“没有,没有生气。”
“那你是在担心王老六的事情败露吗?不用太担心,看今天的情况,应该没人认出他是王老六。”傅微明又问。
“哦,那就好。”采娘敷衍。
“那是在考虑安葬你爹的事儿?刚刚我听吴阿浪和鱼贩谈的价钱还不错,我们应该能分到不少钱,安葬你爹应该够用。”
“嗯,吴老爹分钱很公平的。”采娘依然心不在焉。
傅微明有点烦躁:“那你是怎么了?在想些什么?”
傅微明不知道的是,刚刚阿浪带来的消息,对他来说只是有些惊讶,对采娘来说,却是晴天霹雳。
采娘自从听到阿浪的话,脑袋一直蒙蒙的,绿营兵……总兵……二品……这几个字一路上都在她脑中盘旋。
这就是阿蚬的真实身份吗?他不是京中贵人的侍卫吗?
那他……
那他,和绿营兵是一伙的吗?
想到这,采娘又觉得自己有些傻,他既是绿营兵的将领,自然和他们是一伙的。
既如此,
那他……
就是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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