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三十多里外,穿着粗布麻衣、面容四十多岁的普通男人洗去易容,成了个俊俏的年轻郎君,拿着一桃枝走在宫门道上。

这时,一个拐弯,撞上面前一人的肩膀。

他身量极高,一身宽松红裙,眼神呆滞,见到眼前这年轻的郎君后稍一曲膝,行了个礼。

这郎君正是钦天监的侍从,此时急着给监正大人送桃枝——头也不抬地道,“抱歉,”走开了。

而那红裙之人,茫然一瞬也继续向前走去,嘴里念叨着什么,可惜再没人能听到。

紫徽殿,张孚陵坐在他的案桌前。

侍从走进来,将桃枝放到桌上,等了一会,见监正大人毫无动静,便知情识趣地告退。只是将要走出这紫徽殿,却听到身后监正问,“你在外头,有没有碰到什么事?”

“回大人,今日京城很热闹....”侍从一转身,开始和他说自己出宫后见到的事。

然监正却摇头,“我是说你自己,有没有看到怪事。”

侍从在紫徽殿做事,难能不明白他的意思,立即抬头,“属下...属下是沾染上什么邪秽了吗?”

可他一时却想不起来。

张孚陵道,“最近不要沾水,也不要外出,就待在殿里。”

“明白,敢问大人能否告知....是什么样的邪秽?”

“也不算是邪秽,”这话是过去好半晌才响起的,张孚陵看着案桌上的桃枝,只轻轻握住,上面含苞的花便在刹那间盛开,他将那枝花插进旁边一个花瓶,道,“只是一个痴人罢了。”

****

山花戏台,是近几年广受京城内老百姓喜欢的一个戏班子,坐落在京城西边。

班主租了两间大平房,将其打通改造成一个大院子,建好戏台后又命人运来一棵大榕树,这样即便到了炎日,有着树荫遮凉,客人也不会被太阳晒着难受。

今日三更半夜,戏班的人便起来,忙碌地梳妆打扮——他们受蒋府委托,要唱一曲双仙红月亭,鸡鸣时分便要到城郊月红亭候着,绕城一半,唱至十几里外的蒋府门前。

这或许得唱三四个时辰,戏台的人从未经受过这种考验,然蒋府那边给的价格极好,因而班主也答应了,催促他们行动起来。

“东西收拾好了没!快点快点!已经寅时了,从这儿过去城郊得一段时间!”班主拍着手走在忙碌的后台中,督促大家检查要带的东西,“绮君,我不是让你别用胭脂吗?郑月仙是个寡淡的女子,她不需要上妆。”

“可她能被丞相府的公子爱上,即便再素,也得有点胭脂作衬吧?”一个女子坐在铜镜前,一张脸很白,衬得两边脸颊很红,从鬓角至眼尾处都是大红色,长眉往上扬,眼妆很浓。

“但他们二人是战乱时在荒郊上相识的啊!”

正说着话,一个穿黄裙的女子急急走来,站到绮君和班主之间——她的样貌似曾相识,但涂着厚重的胭脂一时还想起来是谁。

“班主,”她声音娇滴滴的,和绮君轻而低的嗓音不一样。

“何事?”

女子扫了眼底下绮君,对班主低声道,“宋思凝不见了。”

“不见了?!里里外外都找过了吗,都快开演了怎么这时候不见,哎呀!”

班主边说着边离开,绮君也站起来,“怎么会出这种事,我去看看....”

却被一只手揽住,“他在戏班里呢。”

“那你是?”

“我不这样,班主肯定还会念你,”女子伸手,勾住绮君的手指。

“婕瑛你啊——”

稍一顿,绮君用拇指摸了摸她的手背,“机灵鬼。”

这二人,是那日在芙蓉楼的两位女子——一个叫绮君,是山花戏台的正旦,在双仙红月亭里饰演郑月仙,另一个叫婕瑛,是花旦,饰演王斯卿。而那位宋思捷,则是和郑月仙有一段情缘的丞相之子,王世玄。

双仙红月亭总的来说,是讲述了战后混乱时期两对恋人从相识、相爱到分离、最后大团圆的故事。

情节普通,但或许是郑月仙和王世玄两者身份差距甚大,又在荒郊相识,据说一经上演便十分受捧,是山花戏台的常演曲目之一。

但为什么会有“据说”二字?

婕瑛道,“我那日听宋思凝说,这双仙红月亭已上演三十年了?”

“你何时听他说的,”绮君看了她一眼,“没错,而且还是作者的唯一作品。”

“谁写的呀?这本子这么受欢迎,为什么不多写几本?”

“因为他逝世了,溺水而亡。”

昏黑的夜里,山花戏台大门打开,十几人走在街上,出了城门来到月红亭,休整片刻便见天边出现一线日光,锣鼓喧天,开始演那一出双仙红月亭!

和以往的演出不同,这次他们边走边唱,很是考验功夫。公脚留有黑须,先是讲述一段背景,然后穿黑衣背红包的小生宋思凝,也就是王世玄,便和绮君登场——

两人搭档这出戏已有七八次,然这次绮君却发现宋思凝目光呆滞,虽词没唱错,却也不在状态。低头一看——他怎么半个身子都湿透了,衣角处还滴着水?

发生什么了?

绮君心有疑惑,想着待其他人登场时,和宋思凝到一旁询问他,可刚要这样做,耳边便响起一个嘶哑的声音——专心。

恍若有人站在身边,阴凉之气从脚底漫上,绮君瞥头低望——竟是撞见一张双目凸起、皮肤惨白的脸。

溺水而亡,不知怎的她竟想起自己说过的这话。

****

龄玉正随着人群,走在出城的路上。听说今日京城里名气最大的山花戏台要在郊外唱一出戏,虽是受富贵人家的委托,但既在郊外,便意味着老百姓们可以任意站在旁边观赏。要知道唱的可是双仙红月亭啊!大家纷纷出城,其中便也有从小就没听过戏、很是好奇的龄玉。

“小玉非得凑这个热闹吗,想看戏的话我可以改日请他们到府上来呀,”张肃站在她旁边,嫌弃地看着周围众多的看客,扯住龄玉的衣角缩起身子。

“有现成的可以看,花冤枉钱干什么,你要难受的话,可以回家。”

“我们等人少点再去城郊可以吗?”

“这戏卯时四刻开始,现在已经午时....”

“再过两个时辰就要结束咯!”有人打断了龄玉的话,旁边一位老伯插嘴道,“现在约莫还有五里路,戏班就到蒋府了。”

说着,便随着攘攘人流往前走去。

但张肃沉下脸来——这老伯还真多管闲事啊,他和小玉单独相处,外人凭什么来打扰?

他心中不悦,想对那老伯做些什么,却被一人攥住,“你知道双仙红月亭讲的是什么吗?”

龄玉恰到好处地开口。张肃一怔,瞥了眼底下夫人的手,“知道。”

“之前听过?”

“我有这戏的手稿。”

他从怀里取出一叠纸,“还带过来了。”

龄玉伸手想要接过,却被他从后揽住,抵在她的肩上,在她面前翻动那些纸张。大街上,人潮汹涌,二人实在亲密,龄玉忍耐着,问,“你是怎么得到的?”

“戏剧和话本子差不了多少,我不是喜欢看这种书吗,双仙红月亭名气这么大,自然要收藏了。”

“这戏是很久之前的吧,原稿吗?”

“抄录的,”张肃道,“那作者好像写完就疯了,自尽身亡。”

****

长闻战鼓声,烽烟间弥漫,京城里有一大半商户都空着,人们纷纷到荒郊野外避难。然而这战火连绵,这一逃也不知何时才能到头,因而大家饱受皮肉之苦之外,还有那浓浓的思乡之情。

其中便有丞相之子王世玄,回望千里外的乡关,心中哀切。

他旁边站着一个黄衣女子,脚上绣花鞋已有血丝渗出,但并不在意,只站在男子身旁欲言又止。

于是王世玄问,“斯卿,我看你这几日魂不守舍,到底是怎么了?”

这黄衣女子是他的胞妹,名叫王斯卿,叹道,“哥,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和一同逃难的宋兆虽未有婚约,但已许过海誓山盟.....”

“我以为是什么事,”斯卿在这儿忐忑,王世玄倒是松了一口气,“你是怕我反对?宋兆是我共患难的结拜兄弟,你和他在一起,我又怎么说不好。”

斯卿抬袖娇羞。

“只是可怜这世间好不容易多出一对鸳鸯,鹊桥还未架,便要遭乱世摧残,”王世玄道。

“阿哥,我走不了了!”斯卿道。

世玄自然注意到她脚上的血,只是——“得逃亡处且逃亡,还是得....”

“我听人说这附近有个驿站,不如我们到那儿住一晚?”

“可是.....”

这不愧是戏剧的原稿,读起来也和戏一样,台词和动作都很夸张。

兄妹二人说着话,眼看斯卿就要被哥哥拒绝,这时,穿白衣的宋兆过来了,和王世玄说了会话,转头便让斯卿先去驿站要两间房,他们稍后立即就来。

得以和宋兆独处,王世玄先是警告对方万不能在这特殊时期和自己妹妹产生情愫,到了之后战火平息,又将先前的海誓山盟忘去。

宋兆摇头,和对方说起自己坎坷的前半生——他也是个高门子弟,父辈受奸臣所害,全家上下三十口人皆被腰斩。只是待要处决他时,这场战乱却来了,因而宋兆幸得存活,在和王家兄妹逃难期间,将这人生想的不能再透彻——决心得一心上人,便不会负了她。

一面和王世玄说着,一面走到驿站。两人瞧见里头吵闹,听了一会,发现这掌柜为了在战争里活下来,筹得更多银两,竟是要卖掉自己女儿和夫人。

还先斩后奏,把买家叫来后才告知自己妻女。

而那要卖掉的可怜女子,就是这出戏的女主,郑月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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