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岳路过学校附近花市,迎面来了个卖花女:“嘿,拿去,麦秆菊!”对他举起一束粉白橙红搭配好的小花。
卖花女像面熟,但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只好把花接了过来。
凡小学的开放日,家长和外校的教师可以在校内自由参观和听课。子羽虽然穿的常服,但一副美髯没法掩饰,吸引了众多目光。
他按迎宾告示的导向到了学校的多功能厅。多功能厅兼具上大课、开会和娱乐等多种功能,可以放录音、录像,有屏幕可以投影。
最新又推出了电脑教学,可以将电脑内容映现在屏幕上。
学生进来坐好了,才知上课的教师不是她,他连忙退出去。听见老师笑咪咪的声音,在问孩子们:“你们看,屏幕上画的是什么呀?”
他不由回头去望一眼,只见投影仪在屏幕上映出一团黑糊糊的影子。老师是想映出一只美丽的公鸡,不料设备出了毛病。但她并不知道,因为她不朝后看。
听课的人群中起了点骚动。可是孩子们都镇定得很,凭着对课文的预习加上猜测,回答道:“是公鸡!”
声音不太齐整,甚至有些七零八落,使老师略有点意外。
她的脸向后面屏幕偏过去,但只是顺便扫视了一下听课的同行和家长,继续笑着问:“公鸡美不美呀?”
“美!”
子羽看黑影还是那团黑影,但这次孩子们的回答整齐而又响亮。对此他挤出去了还忍俊不禁。心想现在小学生,怎么比我们那时候还不如啊!
姓母的女校长尾随出来,问了他之后,带他来到苏瑶的教室。
苏瑶教室后面坐满了学生家长,靠后门边还有些站着的。女校长给他找个板凳来,放在教室前门进去的墙边。他坐下后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后面的秀云。
苏瑶讲的课文是《院子里的悄悄话》,她神秘的带有磁力的语言,自然的带点凉意的笑容,将学生和家长都带进了那个树精狐仙的善良动人的世界,使大家都出不来了。课文说——
院子里有几棵槐树。每当夜深人静、秋风吹来的时候,老槐树和小槐树就悄悄地说起话来。小槐树像所有聪明的孩子那样爱提问题。
一个晴朗的夜晚,微风吹拂着。小槐树晃动着脑袋,悄悄地问:“爷爷,你多大年岁了?”
她让学生读,像她那样,感到这是个夜晚,院子里有几棵槐树,我们正在树下坐着呢,在听老槐树和小槐树说话。
这篇课文大量是对话,她教这篇课文,就让学生扮角色读。扮小槐树的,好奇、天真、什么都想知道,就像小学生。扮老槐树的,沉稳、博学、还难免有点儿炫耀,对小辈充满了关爱。
她丢开课本,说小槐树的爷爷,是从树林里移居来的,当年哪,爷爷的爷爷告诉它,人们在大山里迷了路,怎样寻找方向?
孩子们争着说:“砍一棵树,看它的年轮。”
“这样太笨,太花时间,只要寻找树桩。”
“只消看看树冠,树冠浓密的一边向南。”
“还可以看太阳。”
“还可以看星星。”
“还有么?”苏瑶问,环顾变安静了的教室。这时秀云举起了手。
“您说,请!那位先生。”苏瑶微笑地对他做了个手势。
“还可以找蚂蚁洞。同学们在郊游时,不知爱不爱寻找蚂蚁洞?蚂蚁洞口总是向着南方的,这跟我们南半球人类住房大门的朝向一样,目的是要多多的接纳阳光。
“另外,如果在秋天,还可以看天上迁徙的候鸟,候鸟由北向南飞。”
这时掌声四起,从课堂、门边甚至窗外。秀云顿觉信心满满,他先还有点口吃。
掌声停了,他颇有抑扬地继续说:“我还想对刚才有位同学的发言说‘不’——砍一棵树,看它的年轮,这方法太笨——不光是方法太笨,我们可以随意地砍树么?”
“不可以!”立刻有学生应答。
课堂上这样老师、学生还有“家长”的互动,至少在本校是从未有过的。
下课后苏瑶也被学生和家长簇拥着,子羽始终没有送花的机会。
一直站在窗外听课的母校长对他说听课并不兴送花,但你既然都买了,便带他来到办公室,让他等在外面。
苏瑶出来,看见他倒还没啥,看见麦秆菊才惊叫了一声。
接过便嗅了嗅,然后一下就晕倒了。还好有母校长在旁边,不然道士恐怕还不敢扶,只能看着她倒下。
苏瑶晓得自己的命不长了,那是在暑假。
她在其他医院诊治没有结果,遂来到医大附院做检查。
替她确诊的沈崇实医生虽然年轻,已跻身心血管外科专家之列,他见苏瑶听了只是轻轻挤了挤嘴角。说实在的,沈崇实自己的不忍都在女病人之上。
回去她觉得自己就要死了。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原因,是早有预感吧?是相信命吧?她并不特别痛苦、害怕。
她是孤儿,现在的妈妈就是母校长,母校长在郊区一座石桥边拾起襁褓中的她,把她带大,考进师范专科。
她甚至根本不跟妈妈讲,原因就是她要完成她的教育科研项目,她们学校承担的科研项目,国家级的,规定三年完成,才进行了一年半。学校只晓得她是一般的心脏病,很多人都有的那种。
放学她就做插花和剪纸、剪布,后两样是她奇怪的嗜好,剪些别人看不懂的花样,或干脆就是些碎屑。
我在等死,她忧郁地这样想,慢慢她就会进入梦乡,遭遇缤纷怪异的色彩和气味,剪纸、插花的旋律也变成了瀑布、鸟鸣、撕裂有声的云这样一些大自然的天籁。
苏瑶对病魔超然、宁静的态度态度令沈医生惊讶和感动。而他开始追求她,头脑发昏,不计后果,这始于一次偶然。
天气渐热,大家都穿起了短袖,出于敏感,他觉得她时时在注意着让手膀与他保持距离。
诱惑之下,他这次大起胆子,借着是在搀扶她,去将她的膀子握住。一种滑嫩无比的感觉,令他瞬间之内像是丢了魂。
与此同时,她也就不再拒绝。
过后她突发奇想,要为自己择定风水宝地。他听了她的浪漫念头后有些发呆,觉得她的心理不正常。
他内心承认,他是手执着《红楼梦》中的那柄风月宝鉴了,这面是美女那面是枯骨。
子羽不得不去探望晕倒后住院的苏瑶。
沈崇实告诉他苏瑶得的是一种基因缺损性疾病,致使血液代谢功能失调,尚无有效治疗手段。
她经常的症状,就是偶尔忽然头晕,只觉天旋地转,身旁物品,白天是书籍杯子,夜晚是枕头,飞来飞去,眼睛胀痛,不断想呕又呕不出东西。还爱做一些有声有色的怪梦。
她也许只能活二十几岁。会逐渐变瘦,衰弱,走路要人搀扶。
沈医生并问子羽:“那天在山上,你是不是摸过她的手?”
对子羽来说,问这一句就够了,他顿时就想起玉魂的皮肤。
“没有,”他说,“你其实就在旁边。”
反问道:“你是说她的皮肤,看起就与众不同,特别嫩滑是不是?这和她的病有关系?”
“可能,因为太罕见了。”
“我敢说没有关系!”
两人互相注视一会,没有再说什么。也许沈医生觉得跟一个外行探讨没什么价值。
他下次再去病房,对解开此谜,不禁有些跃跃欲试。他前次来来不过就是问候一下,这回他递了水果,又问她要不要杯子。病服袖口尽管宽大,她连手腕都掩盖都好好的。
他道:“你那次的动作真好笑。”
“什么动作?”
“山上,你拿支野山樱,举起了向沈医生刺去。”
他把手高高举起,比了比,“简直不相信你有这种动作,像小孩一样。”
“嗤!”她笑出了声,一脸的山花烂漫,把手腕抬了起来,袖子滑落。
他条件反射地右手抬起,伸又缩回,像小孩儿想去抓什么心爱之物,又怕挨吵。
她左手将右手衣袖理了理,将露着的手臂遮住了。她看得出在她这样做时,他变得垂头丧气。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坦然对人说,低声地:“我晓得你想摸,必有原因,就给你摸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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