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本大人，真的要这么做吗？”
安室透下飞机前，紧锣密鼓地给财团员工开了个线上会议，安排接下来几天的资金查对。
到了末尾，其他人下线，屏幕上只剩下一个安室透常用的喽啰的脸。
酒厂的外层喽啰小心翼翼：“警视总监家新丧，现在就把他和您的通话记录放出去，是不是太早了？”
八号夜晚，为了儿子，警视总监可是不顾职责向罪犯求情的。这样拿捏政途命脉的消息，按照大河剧里的权谋，不该留做杀手锏吗？”
“你照做就好。”金发男人看着酒厂喽啰弯腰大鞠躬，诚惶诚恐地下线，慢条斯理地打好领带。
走下飞机的舷梯前，他带上一块重新校对过的机械表，细数分秒。
这是重逢之后幼驯染补给他的生日礼物之一，在即将到来的郑重时刻，安室透想放在身旁。
他已经听到了停机坪上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周遭寂静无声，乌城曦坐在项目负责人的休息间内，等检查结果出炉，和凯恩博士喝茶。
这个项目组的人本就清闲下来，来的又是极有可能的下任Boss，干活尽心尽力。
凯恩想，冰酒这次来应该不是为了重启百婴计划的。为了使恢复数据更直观，每次实验开始，实验体都会被注射有害身体的毒性针剂，让实验体神志不清，消化系统无法正常运转。
乌城曦对毒性针剂尤为排斥，但养成了来基地前三天就戒水戒食的习惯。
凯恩博士对此感到十分可惜，他因为家世在科研组没什么话语权，不负责行政工作，几十年里就扎根在生物实验中。
他马上就要七十岁，精力大不如前，百婴计划终止后，就不可能再主持重点项目了。除非……乌城曦的身体情况因为实验后遗症急剧恶化，她又找不到别的可用科研者。
乌城曦没管凯恩在想什么，闲谈般开口：“上次我走的急，没去别的实验室看看，八咫阿姨和法尔森教授还好吗？”
她口中的八咫阿姨名为八咫樱，和八咫江右郎是亲姐弟，八十年代就在日本学界颇有声名的药学天才。
布鲁塞尔围剿战后，为了断尾求生，乌丸莲耶舍弃的多是八咫一脉的后代。一番自杀和认罪浪潮后，八咫家就只剩了八咫樱和她没用的亲弟弟。
为了补偿，乌丸莲耶将东京大部分的财团产业都转到了八咫江右郎手中。八咫樱对父母亲族的死亡没有太大触动，也对俗世的名利财富不感兴趣。
她向乌丸莲耶递交申请，自愿进入封闭极严的地下实验基地，几年都不会外出一次。
乌丸莲耶对这个外孙女十分喜爱，倾力提拔，在十五年前就让她全盘接手了Eir系列药物的研发。
至于法尔森教授，就是那位热衷于融合不同生物基因，被白鳍鲨咬断腿骨的科研狂人了。
以往进实验基地，乌城曦总会趁身体不怎么难受的时候到处参观拜访。世界顶尖的科学家大多心高气傲，但近水楼台先得月，乌城曦和他们相处得不错。
Eir药物的商业企划能交到乌城曦手里，也有赖于八咫阿姨对她格外信任。
凯恩博士也是不怎么与别人交流的，他思索了一下，才说：“法尔森自从断了腿后，还是那副全世界都愧对他的样子……八咫博士么，你也知道，组织在东南亚的人口供货链北条子一口气端了五条。”
他捧着热茶，叹了口腔：“没有新鲜的实验素材，药物都得不到有效反馈，八咫的脸色可不好。布朗要出去亲自买实验体，她还叮嘱说帮自己带二十个人呢。”
“布朗博士可是科研组里最吝啬的人了吧。”乌城曦看着杯子里的红茶茶叶在水里慢悠悠打旋，良久才呷了一口，“八咫阿姨还真是……喜静，亲弟弟失踪了三个月，也不见她着急。”
凯恩博士心说，虽然实验基地里信息闭塞，但八咫江右郎失踪后谁是最大的得利方，你还不清楚吗？
他面上浮现几抹落寞之色，说：“我们这种站在生物科学前沿的老人，对于生死已经不怎么看重了。”
“是呀，除了自己的命，也没什么好看重的。”休息室建在试验场的中层舱壁上。
乌城曦眺望着对面一层层六角形的小格子。那里面是蜂蜜般的暖黄色，每个格子挂在墙上才占三平方，将空间利用到了极致。
穿防护服的巡视者还能看到身影，格子里乍看起来却没人。因为住在里面的人，一般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这是几个“S”级项目共用的试验场，乌城曦在心里算过，平均每个月，被关押在此的人数有五十个左右。
五十条活生生的人命，在实验基地的所有工作者眼中，不过是一个月的耗材量。
冰酒的话，凯恩一时不知道怎么接。
他本来也不是善谈的人，思来想去，想把大佛尽快请走：“对了，您不是一直想参观心理疗室吗？他们今天正好有空。”
“是吗？”冰酒的绿眼睛在热茶的雾气后盈盈弯起，盛了波光。
早年，乌城曦对心理疗室内的人确实十分好奇。
为了防止科研组的人因为长期封闭出现心理问题，组织里每个大型的实验基地都配备了心理诊疗所，还颇受科学家们欢迎。
直到十年前，一个即将晋升的物理专家做完心理咨询，没多久他的房间里就燃起了火。
如果不是他当时正在抽烟，布艺沙发被点燃，住得近的科学家不顾安保劝阻冲进去，所有人都会在第二天以为这个物理专家是死于突发的某种疾病。
那时物理专家房间的通风管道里还排放着有毒气体，分明是谋杀。驻守基地的黑衣安保平日里保护科学家的安全，也只有他们，能轻而易举地下手杀人。
凯恩那时回过味来：心理诊疗室负责从催眠与话疗中，检验他们有无异心。
从那以后，尽管基地里的所有人打着哈哈掩盖尴尬，当什么都没发生，心理诊疗室还是再也没人光顾了。
科学家有一定的选择权，但冰酒每次进完实验室，必须要接受催眠疗法。
名为精神疗养，实则是潜意识淡化她在实验进程内的痛苦与愤恨，以及，让她忘掉在一到两个月内看到的所有基地内部景象。
冰酒也是可以选择蒙上眼罩，从根源上杜绝防泄密问题的。但她忍受不了视野被剥夺，一旦目盲，又处于狂躁时期时，攻击力会极速上升。
反正只是场催眠而已——二十二岁那年，乌城曦压根不相信世界上有能不剥夺记忆，只让她忘记所看画面的催眠技术。
然后她按着太阳穴，死活想不起来十号基地内的任何一串化学药剂配比，服了。
时间如同指间黄沙，一点点漏下。乌城曦向那道看着眼熟的房门走去，和以往的二十多次一样带着期待。
敲开门时，她听到一道柔美低缓的女声。
房间内的陈设是西式简约风，墙体奶油白，地板是浅咖色，四壁排放着顶到天花板的原木色书架。书架包裹着房间中央的雕花小圆桌和坐地沙发，一眼望进去，像即将看到一杯适合悠闲慢饮的巧克力牛奶。
房顶加高，天花板挂没有外饰的暖调磁吸灯。正对门的墙上贴着精致的假窗壁纸，壁纸里是绿树浓荫、墙角野花。
乌城曦走进门，向另一面没有被书架占满的墙看去。上面挂着幅复制的名画，配上画框外的墙纸留白，很值得静坐欣赏。
《水中的奥菲莉娅》，被誉为取材自世界文学史巅峰《哈姆雷特》的“最美溺亡”。
这间书房过于符合乌城曦的审美了。
因为这就是她在美国读大学时所住的房子陈设。地下不可能打造出一个花园，还有个相似的假景图来还原。
“布置得不错。”乌城曦话出了口，才发觉自己的唇角已经挂上微笑。
她冷眼看向无柱沙发上坐着的白大褂中年人。
明明对面摆着相同的沙发，冰酒却没坐下，而是先用眼神迫使这个心理医生站起。
“跟我平视交流，你还不够格。”冰酒在舒适的浅色沙发上落座，以轻蔑的姿态打量退到两三米外的白大褂——她以前的心理医生。
长发漫卷的中年女人没有动怒，而是配合地低头站立，整个人像一个柔和无害的符号。
中年亚裔，神态温和克制，手上无茧，站姿不像经过体术训练，浅色衣物，看起来像个日本学校里常见的女老师。
一条条推论从乌城曦的脑海里自动划过，她眉宇间的警惕烟消云散，将一条手臂搭到沙发扶手上，感到无趣：“你想见我？理由是什么？”
“小姐。”中年女人的声音和她的外表一样，像一盏不起眼的温开水，用的是乌丸家臣的叫法。
她的话莫名其妙：“我很爱催眠，很爱我的职业。”
乌城曦若有所思：“你是大奴隶生的二代奴隶？”
乌丸家臣大抵都没有符合现代法律的身份证明，也不认可人人平等的思想。封建守旧的家族用封建守旧的叫法……这个堪称神奇的心理学家，嘴唇都没动一下，完全不带反驳。
乌城曦回想着以前听到的心理医生的声音都是什么样的，中年女人顿了顿，又重复道：“我爱我的职业，我的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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