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小山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点了夏侯谦穴道,喝道:“别哭了!”
他不知从哪儿取了一根银针,捏住姜璟的手,众人见状纷纷倒吸一口气,异样的眼睛不敢朝宿小山扫,只好轮流扫向姜璟和谢无拘。
“我要去取一滴你的指尖血。”他柔声道,“放心,不痛的。”
姜璟:“……”
那一滴血被他放在一个玉瓶子里,他冷着脸把玉瓶扔给夏侯谦,解开他的穴道:“试试。”
在场众人没弄懂他什么意思。
夏侯谦瞪大了眼睛,攥紧手中玉瓶,用力朝回跑,没过一会儿,他拿来一个精致的木盒子,打开盒子后,里面是一条有些萎靡的金色虫子。
饶是姜璟她们这些对虫子没有什么审美的大晋人,见到这条金色虫子也要称赞一声漂亮。
他咬了咬牙,径直打开左手中的玉瓶——那个瓶子已经被他攥得有些温热了,他倒转玉瓶,良久,自瓶中倒出一滴暗红色的液体。
说来也奇怪,液体一滴到那只萎靡的漂亮虫子身上,就被它迅速吸收,快得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这件事情一样。
而在吸收这滴奇怪的液体之后,金色蛊虫身上的颜色变得更加闪亮,快速爬到饵料旁,啃啃啃吃地很开心。
夏侯谦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喃喃道:“居然是真的……”
“居然是真的我们要等的那个人。”
就在他已经坚持不住,快要放弃的这个时候……
“阿爹……阿娘……我终于能出来找你们了……”
他上前一把抓住姜璟手腕,又哭又笑,一张脸脏成了黑猫,他道:“我们等到你了!”
“我等到你了。”
“我没有辜负爹娘爹娘的嘱托,一家三代在此等候十九年,终于等到了你。”
姜璟茫然看向宿小山:“前辈……这是什么情况?”
等了我……十九年?
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南疆这谷中等我了么?
何等……长久的岁月啊。
在这长久的岁月中,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居然有人等了我十九年。
火焰将他们每个人都吹得烟熏火燎的,姜璟的那一双眼睛仍旧明亮,甚至带着三分水汽,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宿小山突然侧过头去,干巴巴道:“十九年前,他们夏侯家惹了大麻烦,你娘冒死前去救人。结果大军铁蹄踏过,夏侯一门上下千余口人,只剩这小子的爹娘二人存活,其余尽数惨死。”
他略过其中全部艰难险阻,轻飘飘说道:“你娘救了他们。对方派人千里追杀,无奈只能把他们安置在这南疆小谷之中,这谷中易守难攻,又有厚重瘴气阻拦,常人难以到达,你娘将一重要之物交给夏侯家。之后,一为避难,二为此物,夏侯家立誓永不出谷,除非等到你娘的后人来将那物取走。”
姜璟看见木盒里面金色蛊虫还在吭哧吭哧地吃饵料,喃喃道:“所以重要之物就是这条蛊虫?”
“是,”宿小山道,“此物名为金蚕蛊。”
“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
“你不用担心身上的伤势,只要有它,你就不会出事。”
她想到自己身上的古怪:“难道说我不怕别人的蛊虫也是因为它吗?”
宿小山肯定道:“是,金蚕一出,万蛊辟易。”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只有夏侯谦,他的脸色越来越白,黑暗中简直像一只鬼。
“永泰四十二年,我爹娘找过你。”他说。
宿小山皱眉,对着他沉声道:“我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夏侯谦趔趄着朝后退了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声音有些颤抖:“他们……给你寄了封信。”
“我哥哥……失踪了。”
“永泰五十年,你突然上门,说找到哥哥的消息了,我爹娘高兴地不得了——”
夏侯家深居深山多年,竟都不知永泰帝已经死了,改天换日后如今已经是大晋的天下,循着永泰这个年限一年一年地算了下去。
姜璟轻声道:“永泰五十年,那就是嘉文元年。”
夏侯谦一愣:“是大晋的嘉文帝么?”
她点了点头:“永泰帝崩于永泰四十二年,逆贼占据幽州后残暴嗜杀,短短半年,幽州十户九空,太上皇举旗,一呼百应,屡战屡胜,收复天下,立国号为晋,改江宁府为长安,立长安为帝都,立年号为洪庆。洪庆七年,太上皇旧伤复发,无法再理朝政,传位于太子,当今陛下继位,立年号为嘉文。”
短短一段话说尽十五年大事。
夏侯谦身上好像突然多了一丝沉甸甸的暮气,他僵硬着笑了一笑:“没了也好,反正我爹娘经常跟我说永泰帝如何残暴。”
只是旧日王朝已湮灭,他们这些来自旧日王朝的旧人身上栓着的最后一条线“嘎嘣”一下被切断,居然让人有些无所适从。
他继续道:“嘉文元年……你,不不,伪装成前辈的贼人说找到哥哥了。”
夏侯家二人牵挂这个大儿子很久了,只是不能出谷寻找,心急如焚,如今得到“宿小山”的准确消息,顿时兴高采烈,当即就要带着小儿子一起去,左不过去去就回。
只是多年前做出的承诺不能违背,夫妻二人想了想,将年仅七岁的小儿子留在谷里,传了他一段口诀,双方约定好两日就回,到时候还会带着哥哥一起回来。
只是他们再也没有回来。
夏侯谦一个人等在山谷里,每天都要看一眼他们的本命蛊,再喂一喂罕见的金蚕蛊,每天都要去山谷前望一望。
日复一日,日复一日,他等来了当年见过的一模一样的面孔。
他说完之后,众人尽皆沉默。
宿小山认真看着他说道:“我会去调查。”
“无论是那个敢冒充我的胆大包天的人的踪迹,还是你爹娘的踪迹,我都会去调查,并且一定会给你一个答案。”
夏侯谦讷讷道谢。
“除了金蝉之外,还有两个玉瓶。”宿小山淡淡道,“把那两个玉瓶也交出来。”
“什么玉瓶?”夏侯谦脸上的疑惑表情不像做假。
“和金蝉的盒子放在一起的两个玉瓶,两个玉瓶中为药引,没有药引如何引发金蝉化蝶?”
“……什么药引,我不知道啊?”
如此一波三折,姜璟好不容易出现的生路好像又被断了。
是日,她坐在谢无拘床前,伸出手看灰尘在光下跳舞,宿小山已带着剩下的金蝉出谷,丁朝岚和曲惜舟留在这里,正在外面种菜,杨女三七见宿小山走了,顿时来了精神,正在不停骂娘。
谢无拘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姜璟:“你现在如何了?”
姜璟:“……”
眼看着瞒不下去,她只好说实话:“你要知道——”
她小心瞥着对方紧锁的眉眼:“——人呢,总是会死的。”
谢无拘有些无奈。
他已知道这点,所以问的不是这个。
他更想知道的是姜璟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身上痛吗?她还难受吗?她吃得下东西吗?
他想知道的是这些。
姜璟很快从对方无奈的眼神中品出这样的意味,遂讪讪道:“你知道啦,哈哈。”
“很庆幸你没有隐瞒我。”谢无拘面无表情道。
毕竟你有前科。
姜璟:“……”
她轻咳一声:“……要不要先喝粥?”
“药罐熬粥可是我的传统手艺,一般人还吃不到呢!”
听上去还有些自豪。
谢无拘继续无奈地看着她,心想虽然我知道你幼年时过得并不很好,结果没想到是连饭都吃不起的不好,一个大家小姐居然还得抱着药罐熬粥。
姜璟殷勤端来托盘,举着木勺笑吟吟地看着他。
谢无拘:“……”
等他就着姜璟的手吃完,姜璟正色道:“谢无拘,我有一事拜托你。”
她的语气十成十的郑重,谢无拘自然满口答应:“好。”
这下反而轮到姜璟吃惊:“我还没说什么事呢,你这就同意了?”
“是,”谢无拘说,“你说什么我都会同意。”
姜璟:“……”
她开玩笑道:“倘若我要你杀人放火呢?”
“我本来就是魔头,做些杀人放火的事岂不是正应了身份?”
“你……”
姜璟侧过头去,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脸颊烧得滚烫。
她用了一点时间才恢复过来,装作无事一般轻轻触摸了一下脸颊,发现上面的热度已经消失,这才正色道:“别闹,我是真的有事相求。”
谢无拘:“……我没闹。”
姜璟道:“我希望你能去调查幽昙。”
谢无拘颔首:“好,这本也是我要去调查的事情。”
得到这一句承诺,姜璟总算展颜。
她小蜜蜂一样殷勤地将粥碗放回桌上,回头笑道:“你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姜璟撑着下巴:“自然是好奇我为什么会和幽昙有交集啊。”
“我既是个大家闺秀,又是长安女子大学的毕业生,按理来说,我应当同江湖啊武林啊这些事情毫无关系。”
谢无拘只能说:“好奇,为什么?”
他知道姜璟为什么会想要调查幽昙,但其中相关细节他还真的不了解,于是又问道:“为什么?”
这一句问话明显真诚许多,姜璟狐疑的眼神在他身上转了一转就收了回来,怅然道:“因为澹姐姐。”
“你查过我,便应该知道,一个从小被关在府中又不受宠的女孩儿,性格应当更阴鸷一些才是。”
谢无拘:“……嗯。”
“你性格很好。”
“你很好。”谢无拘又重复。
此前多番交战,他担心银面太显眼,早就摘了下来,此时一双漆黑的眼睛紧紧盯住姜璟,看上去十分真诚。
姜璟忍不住道:“你这张脸,看上去能把十里八乡的小姑娘都骗回来。”
谢无拘:“……”
他没有收敛嘴角的笑容,反而笑出了一点光风霁月的风采:“多谢夸奖。”
姜璟:“……”
你这人,怎么什么烂话都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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