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鬼其实就是移动的沙丘,没人能预测它的轨迹,摸不着、看不透,所以被冠上“鬼”的称号。
唐琦赶上他们的时候沙鬼刚刚停止移动,一眼望去,隆起的沙堆像是人身上长出来的疙瘩。
埋得不深的抖两下能自己爬起来,出不来能叫唤的,多数也被唐琦几个拽出,那些埋得深也叫唤不了的,沙堆就成了坟包。
林嘉措属于前者,他爬出来的时候,周围陆续也有几个人探头,绝地逃生,几人遥遥对视,都叹声笑出来。
大漠里,死的人多,可活着的更多。
唐琦他们找完这一片,便继续往更外的地方去,那时候林铮野跪在一片无垠的荒漠里绝望地求救。
声音凄厉又无助。
此时唐琦和林嘉措也只是站在他身边,唐琦开口道:“不回去就起来干活,还有别的地方没搜,保不准还有活人。”
林铮野听着唐琦的话,狠狠揉搓几下自己的脸,深吸一口气站起又抹出笑容冲他们说:“收到!我去那边搜!”
他很快跟着其他人一起跑去各个沙堆,找寻生机。
“得让他忙起来。”唐琦望着林铮野的背影继续说:“只有忙起来了,死亡才追不上。”
“你尾收得如何?”
林嘉措问他,唐琦一紧眉,看着他冷声说:“先召回远哨队。”
狼策南营大军出征,林嘉措划了三档部队,一档远哨轻装驾马先行,职责是探明前方状况,二档中军携粮随后,三档则是他所在的这支小队,缀尾以防敌军偷袭包抄。
三支部队所距不会太远,以烽烟为号,全营稳妥行军。
一听唐琦要召回远哨队,林嘉措就知道这尾收得有问题,于是又问道:“怎么回事?”
“我怀疑,这是个陷阱。”
“陷阱?什么意思?”林嘉措讶异,忙又开口:“你是说有人想利用青岩做局?目的呢?青岩已经被夺,南洲国还有什么陷阱可设?”
唐琦看着他:“我没有说过他们的目标是青岩。”
“你的意思…他们的目标是我们?”
林嘉措思考了瞬,随即立马否决了自己的话:“怎么可能,青岩在喀秋之外,大漠之内驻守的是金北,南洲军不可能越过金北给我们设伏。
“他们是没可能越过,但如果,金北军和他们本就是一起的呢?”
唐琦眼神冷冷,随即听见林嘉措大骇的声音:“仲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在齐王府见到带兵攻打鹤城的南营将领了。”唐琦直盯着林嘉措的眼睛继续说:“那个人叫李无渊,他跟张栋长得一模一样。”
林嘉措微愣,唐琦又开口:“而且,李无渊还是新营第一军百夫长。”
像是惯例,每支军队新营第一军百夫长都是官家直接任免,人虽然隶属于各支军队,但各军内部都心照不宣地把新营第一军戏称为“官兵”。
而这“官兵”背后依仗的大都是各个皇子,算是军营中最特殊的一支。
林嘉措听着唐琦越来越沉闷的声音:“张栋根本就不怕我们查他,因为他知道自己背后是谁,我调查这件事一直受阻,御史甚至亲自插手,所有人都在隐瞒,我以为最多只是京州城里某位高官的手笔,没想到,更是天外天,人外人。我们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唐琦盯着无垠的沙漠目光越来越坚定:“必须召回远哨军。这条路,我们不能走,去了,就是死路一条。”
“那你想如何?”
林嘉措罕见地冷声开口,唐琦一顿,愣愣看向他,林嘉措神情严肃,几乎是斩钉截铁地否定:“我不同意召回远哨军。”
“嘉措——”
唐琦还想再说什么,林嘉措立马又道:“就算真召回来你要如何?带着所有人一起原路返回吗?”
“返回去哪?去京州?还是回洛城?”林嘉措语气更加冷冽:“仲乐,东征的只是狼策南营,东西北三营仍在国都之内,未到青岩不战而退,举重兵回京,这不是回家。这叫谋反!狼策军担不起这个罪名,你更担不起!”
“那你想我怎么办,带着所有人一起去送死吗?”唐琦语气渐重,甚至焦躁地有些动怒。
林嘉措也急起来继续与他说道:“先不论你的推测是不是真的,哪怕事情真的如你所说,从出洛城的那一刻起——”
“砰!”
一道爆炸声轰碎了他们的交谈,大漠上空腾起一阵红烟,叫嚣着撕碎安宁的外壳。
红色狼烟,代表战情。
前方远哨,遇伏。
砰砰砰。
连发三道,中军危。
死亡的气息逼近,众人皆生生仰头望着,林嘉措极轻地嗤笑一声,眉眼淡淡,自嘲似地把没说完的话继续吐了出来。
“……我们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唐琦立马对着暂停不动的人群厉声开口:“所有人,立刻整军,准备回撤!”
人群迅速聚拢,有人牵来马,是在沙鬼缝隙里找到的一些存活的马。
“不能退!”
林嘉措仍旧钳住唐琦的手,盯着他眼睛说:“仲乐!”
“
我知道不能回京!但我们总不能死守在这里,去点燃撤离狼烟,让远哨和中军一起回撤,大漠不能待,我们便去沙漠之外再寻救援!”
很快蓝色的烟雾在空中腾起,唐琦嘴边着急地喃喃:“去哪,撤去哪里,能撤去哪……”
“苍迦山!琦哥,我们可以去苍迦山!”
林铮野突然雀跃出声,林嘉措下意识一顿,然后立马转向唐琦说:“对!我们可以撤去苍迦山,那里易守难攻,就算敌军真的来了,我们也能拖到援兵来!”
苍迦山…唐琦脑中迅速闪过利弊,苍迦山就在他们踏入喀秋的来路离他们现在的位置并不算太远,后路被堵,中军和远哨现在不知情况如何,倘若他们真的进山,若是前路仍有埋伏,他们便是腹背受敌,彻底断了生路。
“阿虎,你速度快,骑一匹快马出了大漠往东走,带着我的令牌去找宣鹤军的叶堇将军派兵救援,左支军全部上马,速行先占领苍迦,其余人同我杀回喀秋,必须找到中军!”
“是!老大!”旁边的一个少年接过唐琦递过来的令牌开口道。
中军的人数和粮草是东征三批队伍里最多的一队,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全部折戟。
“嘉措,你带左支军回撤,我领兵往深处去找中军和远哨。若三个时辰我们仍未赶至苍迦,立马带兵远走不必再入喀秋寻我们。”
唐琦跨上将白,与马上的林嘉擦肩耳语。
“仲……”
“这次,你无论如何也得带着大家离开。”
唐琦在马背上束紧缰绳,阔腿一夹,没给林嘉措拒绝的机会,将白高吭一声毫不留情地往前蹬去,沙海茫茫,四骏铁蹄开道,踏出的却是一条九死无生的绝路。
林嘉措只是心头一酸没时间悲伤,他调转马头带着身后准备完全的左支军和林铮野纵马而去,林铮野跟在队尾,遥遥地往后看了眼,无处话凄凉。
唐琦一路率军往最后看到红色狼烟的地方去,风痕不留情,割在脸上隐隐作疼。唐琦行在队首,终于猛地一拽缰绳,将白前脚抬起长嚎一声叫停了整支队伍。
他高坐马背,俯下身侧过去看了眼马蹄边上的沙土——有微小的抖动,唐琦重新直身抬手,所有人警戒着,他手握银月长枪,眼神坚毅,等着来路的人。
所幸,这次他们仍得上天垂怜。
“是中军!是中军啊将军!”
身后的人欢呼着,唐琦也罕见露了笑容,速道:“去迎!”
中军来的人零零散散队伍拖得很长,唐琦迎上队首的人,那人脸上仍淌着血。
“具体情况如何?远哨何在?”
唐琦让其他人把中军的人往里带,他随意扫了圈,大部分人负伤,不过幸好不是太严重。
“我们刚过喀秋半程,并未见到报中前来接应的金北军,等整军再往前走的时候突然遇伏,他们来的太突然了根本没人预料到,远哨虽第一时间点燃狼烟,但我们没来得及撤军,南洲军围过来的速度很快,远哨几乎全灭中军被围了一半损失惨重,我们没被围的接到撤退的命令后立刻往回行军,另一半拼死才突围出来这么点人。”
“南洲军离你们有多远?”
“不清楚,突围出来的弟兄们说南洲军好像没有追上来的迹象。”
没有追上来的迹象?
中军的人搀扶着,活着的基本全数归营,唐琦看了眼远边神色敛然:“不拖了,所有人往回行军,出发苍迦山!”
一行人在风的裹挟下碌碌往前,唐琦仍旧行在最前面,因为害怕南洲跟上所以他们脚程很快,等到日薄西山,残阳将近,将白又一次停了步伐。
唐琦行在队首,与远边高头大马阔首而来却面色凝重的林嘉措在橘黄色的昏影映照下两两相望。
唐琦心里像是打碎了的玻璃盏,叮啷一声,紧迫到极点。所有人原地等着,林嘉措带兵慢慢靠近,唐琦这才看清他手上的东西。
那是一道金牌,官家亲自下的金牌。
“……我们没成功到苍迦,刚出喀秋就收到官家派人遣送的金牌,他命我们不得回头,继续抢攻青岩。”
金牌已下,若再回头,他们便是抗旨谋反罪诛九族。
唐琦攥紧拳稳了稳情绪跟他说:“远哨几乎全军覆没,中军回来的都在这里,他们没见到金北军,我们剩余的军粮最多只能撑一月,如何抢攻?”
“会有援军,仲乐,官家说会派援军。”
这句话像强针剂,让狼策军其他将士脸上大都露了喜色,唯有唐琦仍旧皱紧眉,半分都不轻松,直到林嘉措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句:“虎行澈被我悄悄送出了喀秋,他带着你的令牌已经往东赶了。”
唐琦脸色才好看一点,天色渐暗,他只好道:“就地安营,时刻警戒!”
营内大帐,唐琦看着林嘉措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
我们刚到喀秋边线,已经有一小支队伍在等着了,为首的人给了我金牌和官家口谕,我们不得不折返回来。”
“不得回头,继续抢攻……”唐琦长吁一口气冷笑开口:“这是想要我们死啊。”
“会有援兵的。”
“援兵?”唐琦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咱们连军报中接应的金北军影子都没见到,这什么狗屁援兵又有几分真?”
先前不说是为了给狼策军留点希望,可现在只有他和林嘉措,唐琦便是如何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虎子真能赶到宣鹤去找叶堇救援,宣鹤军的驻地离喀秋只有五六日的路程,援兵到,我们还有救,若无援兵……”
“若无援兵,那就提剑上阵生死一处。”
林嘉措扬眉抱剑,又笑起来:“反正遗书早就写好了。”
唐琦被他揽过肩带着往外走,听他这话颇无奈的歪头笑道:“你倒是想得开。”
话虽如此,但唐琦心中隐约有了点自己的猜测,他于是眼神重新凝重起来。
两人刚走到营帐口,外面林铮野一掀帘子闯进来急声道:“琦哥!有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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