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擦黑,羚都在望。
“怎么来接风的是太子?”苏樾咕哝走上马车报信。
顾见辞倒是一点不觉得出乎意料。
外头声音响起,“三弟,别来无恙。”
谢君凝推开一线窗,见一相貌平平的青年人,着四爪蟒袍扶玉带,唇薄且直,抿的发白。
顾祈瑞视线扫过来。
窗迅雷不及掩耳被关上,发出清脆声一撞。
谢君凝看着一只匀亭的手从眼前来去,烦扰被人强制多管,神色不愉。
“战场上落下些旧伤未愈,不能见风,大哥担待。”顾见辞的声音隔窗而传,断字间带着隐咳。
“太子殿下为君为长亲至接风,冀王却连车都不下,也未免太过居功自傲了!”有东宫属臣不平。
顾见辞不置一词。
苏樾已笑眯眯下车拱手:“太子殿下素有仁厚之名。为君体恤臣下,为兄友爱手足。倘若一些个别有用心之辈,妄图挑拨离间浑水摸鱼,殿下可要防患未然。”
不忿的东宫属臣瞪眼要辩。
白刀出鞘,一抹鲜红直喷到车窗。
顾祈瑞指抵刀柄:“我与三弟情比金坚,岂容小人插足,三弟只管向前走便是。”
“多谢。”
车轱辘碾过一道殷红,直指皇城。
车窗内,谢君凝欲看窗外情形再次被顾见辞按住了手腕,她视线窗纱上斑斑血痕刺痛,用力甩开了他。
一条鲜活人命无声息地熄灭,仅仅只是因为一语不慎。
她心中有窒闷,却是无头苍蝇一样找不到出口。
马车停下,她不顾而去,只丢下一句:“我去转转。”
*
羚都富贵繁华,千门万户为庆贺大军得胜都挂上了红绫,风吹丝丝缕缕,此刻落在她眼里都如沾了血腥气。
谢君凝本想透口气,却越发浮躁。
她径直穿过宽敞主干道,随心七绕八拐,踩过爬藓青石随便挑了家粗野酒楼。
一人突地从里面闯了过来。
“谢……谢盟主!”短衫小厮怔愣抬头,瞬间如见救星,带着哭腔:“请您救救我家少爷,他被两个歹徒给抓走了!”
谢君凝问:“谁是你家少爷?”
“紫云山庄汪少爷汪羿。”小厮急哭到打嗝。
交代了他家少爷去辽国一路打听谢君凝下落,结果却被两名高强的歹人所擒。
这二人诓说知道谢君凝下落,套出他找谢君凝是为婚约,立刻翻脸把人抓了去。
“人在辽国被抓,你怎么会在羚都?”谢君凝听得不解。
“那二人说是要来京找一个和尚比武。”
小厮痛苦抓头发:“这两人行事颠三倒四脾气古怪,我起先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便一路偷偷追踪。发现他二人就投宿在隔壁客栈,我立马往家中送了求救信,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幸而遇见了谢盟主。”
谢君凝微抿唇。
可如今她未必有十分把握救人。
敏锐察觉到背后有人追来。
“哪来的醉鬼!”
一推小厮进酒楼,谢君凝低言:“你先继续盯着,今晚我来找你。”
她拍袖回头。
苏樾悠然嗑着颗松子,耸耸肩:“王爷叫我来的,谢盟主可别算我头上。”
谢君凝不语,一眼扫过周围隐蔽环境,至少发现到七八个隐匿的影子。
苏樾笑笑:“羚都不比朔北,如今无数人盯着王府。以防万一,多几个人守在身边有备无患嘛。”
谢君凝没有说什么,抬步往回走。
苏樾闲说:“这就不逛了?”
“这帝京也没什么意思。”她没好气。
苏樾心念百转,啧道:“那个死人是薛家送到太子身边的,颠倒朝纲的薛家你知道吧,可想而知他生前作恶多端,不是什么好货色。”
谢君凝抢了他的松子,“继续说。”
苏樾:“……”你也挺不是东西。
苏樾:“太子是薛家推上去的,可薛相野心太大,多年来太子对他也早有忌惮。此二人虽面和心不和,但毕竟捆绑颇深,是为唇亡齿寒。”
“王爷回京前派邓绍去剿薛家老巢,太子想必是嗅到了薛家要垮,所以才来这么一出手足情深戏,两边押宝。”
他再看谢君凝:“谢盟主大人大量。王爷他不想让你露面于人前,也是怕有人找上你的麻烦。”
谢君凝斜睨:“这话他自己怎么不来说。”
这……
苏樾无奈,“大胜回京,王爷自然得先去皇宫面圣。”
虽明知皇帝不在皇宫,但该去也是要去的。总不能告诉大臣们,冀王殿下虽征战在外,却在朝中留着眼线,手眼通天。
*
“陛下此刻正在衡兰行宫,请殿下先回府修整。容奴才先去行宫报喜,明日您再面见陛下不迟。”
几句交谈被夜风吹散。
灯笼摇晃,王府马车原路返回,却在拐角处撞上了不速之客。
顾见辞走下马车,拢袖,看着许久未见的当朝权相薛劭。
哪怕大势已去,薛劭仍神色凛然,衣冠一丝不苟,眸光直射:“我有话要跟冀王殿下谈,就在此刻。”
顾见辞眉目漆黑,视线落定。
不似海浪啸聚,却如巍山一般睥睨咄人。
他没有细细交谈的意思:“成王败寇,多说无益。你薛氏族人有今天的下场,是咎由自取。本王不爱听人絮扰,薛相输得爽利一些,也算是给自己留点颜面。”
薛劭被戳到痛脚,在他迈下脚步时急道:“你以为你就赢了吗?你可知你的母亲……”
顾见辞猛然攥住他衣领,扼断了剩下的话。
“不许提她——”
薛劭并不算老,他还不到五十岁,能拉得起五石弓,壮年尾巴自认雄比虎狼。可如今使出十成力气,竟仍不能撼动扼紧领口的手。
他脸色憋青,听着衣料在角力下扯得呲呲作响中,呕哑发声:“你母亲骗了你……你是我的……”
顾见辞眼中迸出寒芒,看着他那无声却嘲讽的口型,猛地将人甩到一旁。
薛劭狼狈扶墙,嗬嗬急喘:“好好想想,没了我没了薛家,那个擅放冷箭的狗皇帝,会留个狼崽子到几时啊?顾家的江山到底也只会姓顾——”
侍从听不懂薛相的疯话,牵马迟疑问:“王爷?”
马车内只传出冷沉一声:“走!”
深庭碧湖,灯照水,水映人。
几处寒鸦飞点涟漪,处处留痕。
怀疑不是没有过,只是天家亲情不比寻常人家,多几分算计利用又能如何?十九年恩养,是或不是没那么重要,却总要个水落石出。
顾见辞五指攥在寻杖栏杆上,发觉水面茕影,忽而一晃。
人未转身,他已凭本能抬手扭抓。
谢君凝闷“哼”一声,吃痛斜他。
“疼了吧?”顾见辞怔醒,小心替她揉了揉。
谢君凝扯回手来,觑他:“打了胜仗荣耀回京,城门前风光无限,这倒还避着人不高兴上了。”
顾见辞垂眸笑了笑。
讽刺你呢……还笑。
谢君凝凤眸一白,咕哝打开提篮:“听不出来好赖话。”
顾见辞却按住了她拿酒的手。
谢君凝看他:“大胜归家第一晚,难道不想喝酒庆祝一下吗?”
没有言语。
顾见辞拉住她的手,突然一拽带到身前,疲惫埋头拥住。
谢君凝感受到肩膀重量,脖颈被他呼吸喷洒灼烫出一层红。她迟疑抱了抱他,又用手肘轻撞道:“我想喝,你陪我喝酒。”
“你酒量太差。”顾见辞默了默,摩挲她手指,用相差大半的手相扣。
打开他的手,谢君凝蹙眉走:“你还评价上了。不喝起开,我找别人喝。”
顾见辞收紧力度不放,轻轻一个吻印在她耳边,成功将人封印。
发现她耳边同脖颈一起泛起红霞,人突然默不作声起来。
他示好取来玉杯斟满,送到她眼前。
谢君凝假意去接,反手回敬到他脸前,板脸,“许你亲了吗?罚你喝光,给我赔罪。”
顾见辞顺从让她喂。
一杯,二杯,三杯……
看看空了的酒瓶,再看看他依旧星润清醒的眸子。
谢君凝面无表情,招手叫宫人再来一壶。
咬牙:“把这壶喝完,我差不多原谅了你一半。”
顾见辞顺着她抬杯角度仰头,右手借力攀触她脊椎,突地一压,撬开她齿关。先将醇酒一滴不漏渡了进去,复吮咬她柔软下唇。
酒气入喉,谢君凝眼眸瞬时惺忪。
迷楞了会儿,不甘心的算账,“这杯不算,你还得再补我一杯。”
“等等再罚我。”
他揉了揉她脸颊,双手将她打横抱进寝殿。
谢君凝压在枕头上,睁眼看着他,眼神微晃。
顾见辞定定看她一息,轻手替她拉上被子,“我有急事要离府一趟,剩下的酒先欠着,咱们改日再喝吧。”
谢君凝抬手一捂眼,悻悻:“要出门你不早说。”
看着她郁卒翻身背对,顾见辞吹灭了灯火。
黑暗中若有所思想了想,道:“有些事还是不能太操之过急,我还没准备好阿凝。至少,嗯,等有了婚旨如何?”
谢君凝:?
她回头,深深看他:“言之有理。”
“今晚上叫那些房上暗卫撤了如何?我喝多了,不喜欢被人看到梦游梦话。”
顾见辞点头,轻轻拍拍她,“我走了。”
谢君凝在凝霜月光中闭眼,听着逐渐不闻的脚步声,脑海里已经想好了王府数条可通的路,数面可翻的墙。
就你了——
她一把掀开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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