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凝置若罔闻,索性越过众人,径直循着昨晚的记忆往含元殿走。
韩公公拦不住,只好跟着。
才到宫门外,就有宫人急匆匆道:“陛下吃了五石散非要去看小皇子,韩公公快去看看吧。”
一行人折道去了毓庆宫,一抬头,见皇帝衣袍松散,混沌发笑,抱着孩子向天拋丢,脸色大变。
却碍于之前被砸死的小太监血例在前,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韩公公硬着头皮跪前哀求,却被皇帝不耐烦转身,一脚踹翻。
谢君凝一把抓抱住被抛飞半空,却被遗忘的襁褓婴孩。
顾熹扭过头来要抢孩子,谢君凝寒脸,一抬手就将他砍晕了过去。
回眸训斥:“这么一屋子人,眼看着皇帝神志不清闯进来,没一个提前将孩子抱走的?他的亲娘呢!”
还不及惊呼“护驾”,一群人先被骂了个呆若木鸡。
韩公公犹豫了下,叫人抬皇帝去床上歇息。弱声说:“周皇后触怒天颜,被陛下剥夺了照看小皇子的资格,幽禁在中宫。”
谢君凝面无表情将孩子塞还,扭头就走。
韩公公却不肯接,急道:“这场面老奴可担不起责来。老奴知道谢姑娘是一时情急,但毕竟伤了圣体,还请谢姑娘暂且留在这宫里,等到陛下清醒。”
谢君凝倒不怕事,便守着小皇子顾瑾之,等上了大半天。
顾熹头疼欲裂醒来,与以往服药清醒后感受大不相同。
坐起来便要破口大骂,一眼看到倚榻抱着顾瑾之的谢君凝,一时强自咽了回去。
想了想,不能丢了帝王威严,正欲开口。
“陛下是要责怪我擅自插手吗?”积雪融溪般清冷声音,谢君凝上前将襁褓里的孩子塞回他手里。
顾熹低头,有些惭愧面对婴儿葡萄水大的眼睛。
抬头又心虚的咳嗽,“朕是一时魇着了。虽说你初入宫闱不懂规矩,但胆敢动手伤朕,可知乃是杀头的罪。”
谢君凝挑开彩帐不紧不慢:“哦,原来关切陛下是要被杀头的罪。”
顾熹竟有些脸热,眼神却不舍得从她脸上移开。
谢君凝感受到灼灼目光,詹静抬眼。
精巧下颌浑然天成似玉,一双眸子仿佛沁水的乌珠,若有所思:“陛下似乎总是郁结于心,眼中写满了忧愁。”
“胡说!朕富有四海,御极乾坤!”顾熹飞快否认,夸张冷笑。
暗地里咬咬牙,大手一挥:“朕还欠你一个恩情,你有什么想要的,但说。”
谢君凝扯了扯嘴角,“罢了。”
“罢了?”
“怎么能罢了!”
这样的轻视,瞬间戳中了顾熹的敏感神经,“朕能满足你的一切愿望只要你开口!”
他丢下孩子,紧紧抓住她手腕。
“只要我开口?”凤眸斜扬。
“尽管说——”
看着他脸红脖子粗,谢君凝思索须臾:“那就,五石散少吃。不少人因它没命。”
顾熹冷水浇头瞬间冷静下来,眯眼藏着几分惊讶,语气古怪:“朕的龙体太医院自会操心,你可以提个关乎几身的要求,准你反悔一次。”
“我没什么要求。”
谢君凝不疾不徐从他手中抽出手腕,起身要走。
顾熹热血上头,下床大步追,“难道你就不想用这个要求,请求朕赦免谢家堡?”
谢君凝摇头:“既是没做过的事,相信陛下一定会秉公执法,还我家中一个清白。”
顾熹凑上前,摩挲她手腕,“你觉得朕如何?”
谢君凝嫣然轻笑。
顾熹目光发烫:“你放心,朕一定不会辜负你。”
她不经意侧身躲开拥抱,勾着衣领将人按回床上,只丢下句:“陛下好好休息吧。”
顾熹却急迫道:“你想不想试试?”
他从怀中取出一包,递过去:“吃了它就能长生不老,永乐无极。只要你尝过一口,你一定会爱上它。”
谢君凝冷淡扫带过。
顾熹苦笑,“这些话都是薛劭说的。朕那时尚年少,受不了他的激将跟诱惑,从此……”
轻哂:“你不懂得,你不懂得,没有它,朕会死。”
谢君凝抚过他起伏不定的胸口。
顾熹目光迷失:“吃了它让朕觉得快乐,比平时畅快百倍。”
谢君凝不以为意:“那陛下今天用它,可有初次服食时的快乐?”
顾熹一愣。
谢君凝食指轻轻一抵他心口,“五石散究竟是不是令人愉悦的好东西,外人不曾试过,说了不算。只有陛下亲历,才有资格评判。”
“但有一条,再好的山珍海味,成年累月吃都再难品出滋味来。”
“陛下活在当下及时行乐,没什么了不得。只是该注意频次场合。太容易得到,怎么还能有初尝时的畅快呢。”
浓发绛裳衬得她好似壁画上的魅影。
顾熹的心渐渐柔软,不自觉的跟着点头,好似醉在的了春水里。
*
“皇帝偏心周韦思,甚至听了他的怂恿,将薛党余孽收为己用。放任这些恶犬在朝堂上张牙舞爪,以致怨声载道。”
苏樾眉心紧蹙。情况不容乐视,太子死的猝不及防,打乱了计划。如今一时半会,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计划顶上。
顾见辞却只问:“盯着周府的人怎么说?”
苏樾眼神一闪:“周国舅近日叫过一位亲信的太医看病,抱恙不出。”
顾见辞不紧不慢道:“再派人细探。周韦思这个时候抱病必有蹊跷,务必要确认虚实。”
苏樾颔首,掏出一信封走到桌案旁,“这是联名表,朝中有些骨气的大臣都在上头签了字。他们希望殿下能牵线做头,给皇帝施压,下放周国舅,处置了薛党残余。”
顾见辞却摇头:“告诉他们稍安勿躁。”
苏樾将信将疑:“殿下?”
“父皇如今将周韦思绑在一条船上,视他为救命稻草,决不可能弃了他。联名表无用是其一,打草惊蛇是其二。”
苏樾一忖,心底发寒:“为了攥住权利,皇帝连太子都杀了,可见早已抛却了父子人伦。情势不容乐观,咱们不能坐以待毙,何不先下手为强?”
顾见辞一时没回应。
苏樾催促:“殿下还有什么可等的?我知道殿下答应了谢盟主,但咱们挟天子以令诸侯,也好过干坐着。”
顾见辞端茶:“等一阵东风。”
苏樾不解:“东风?”
“满月宴。”顾见辞将一纸密信翻开。
苏樾迅速上前一目十行,目光放亮:“太医院诊出皇帝年初伤透了身子,不能人道。”
说完,他自己顿时醒悟过来,为何这阵东风是满月宴。
*
自打那日,一番暧昧拉扯下钩之后,顾熹倒是热切的令谢君凝意外。
根本用不上她预备的三个回合。他便非要将她留在含元殿偏殿,一日三餐,时时殷勤流连。
谢君凝索性借口喜爱,叫人将顾瑾之抱了过来。
面无表情逗孩子,也好过总要应付顾熹不规矩的小动作。没吃五石散的时候,他倒还勉强记得自己是个爹,不至于太过忘情天地。
木然晃悠穗子,吸引顾瑾之的注意力。
她却早已出离。回想起自己的推测,尚不明朗的地方。
家中办事向来谨慎周全,义父更是心细非常。
若真向辽国输送军铁,必然会慎之又慎,抹除百里镖局的一切痕迹,绝不可能在此刻暴雷。
谢君凝不信巧合。
她隐隐又联想到宇文铎,若说此事还有上他的一笔,那倒是一切都通了。可也不能仅凭猜想,她需要查清楚更多证据。
看了眼摇篮里睡着的顾瑾之,谢君凝起身问道:“我的小厮呢?”
宫人支吾,“能在宫中伺候人的男人只有太监。更何况跟随在姑娘身边……”
谢君凝扫过她弱声的样子:“罢了,不与你们为难,我自找陛下说去。”
方才出了里间,要推偏殿与正殿的隔门。
听到了失手摔杯声,她缓缓缩回手。
——“虽有朝臣递匿名信举报冀王,要趁小皇子的满月宴犯上作乱。但陛下别忘了周国舅的话。”
韩公公急急往偏殿看了一眼,压着嗓子:“咱们固然不知冀王在宫中埋伏了多少暗线。但只要在满月宴时让他看到,这位谢姑娘如今握在陛下手上,他又如何敢再乱来。”
顾熹咬咬牙:“周韦思出京搬兵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回来,若是他在,朕也不至于孤掌难鸣!连个商量对策的都没有!”
“姑娘?”宫人疑惑看着她缩回的手。
帝寝宽阔,那边主奴又是压着声音细语。
除了谢君凝这样外放内力,耳聪目明的高手,旁人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
谢君凝扭身往回走,“不去了。”
宫人狐疑低头。
谢君凝坐下,轻轻抓起她的手:“给我讲讲周国舅的事吧,你知道的都说来听听。”
宫人心头警惕,一味谨守规矩守口如瓶。
一支累凤簪落入了她手心。
“这几日多亏了你的贴心伺候,无论是外人眼里还是我的心里,都有你的一席之地。我若当了皇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谢君凝支颐眯眼,从这些御前宫人的絮絮叨叨里,拼凑出了一个影绰的周国舅。
奸滑逐利却少眼界。
小聪明有之,但绝谈不上大智慧。
“外头张灯结彩,是有什么大事要庆贺?”
宫人往外觑了一眼:“是在准备小皇子的满月酒呢,到时候王公勋贵都回来参加,热闹得紧。姑娘若是能陪着陛下出席宫宴,地位便算是稳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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