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的某一天,钟意刚刚度过十八岁生日。父亲给了她一笔钱,让她白天和罗芃出门逛街;傍晚回家的时候,偌大的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钟意期待地打开冰箱,里面果然“长”出了一个精致的四寸蛋糕。
这是她和老爹之间一个约定俗成的玩笑,小时候她和朋友出门过生日,一回到家,父亲就会从冰箱端出一个小小的蛋糕,告诉钟意,因为她这一年表现得很好,冰箱里长出了她的生日蛋糕。钟意虽然没把父亲开的玩笑当回事,但每年生日听到父亲的例行夸奖,心里依然会涌起一股暖流。
她坐在客厅里,看了看手机。今天是周六,父亲一早就出门和同事去登山团建了,又刚好轮到学校放大小周假期,明天下午才需要返校。相当于她在紧张的高三生活里,被砍得七零八落的周末,还剩整整二十个小时才结束。
父亲给她发的上一条消息停留在中午十二点半,内容是给她发的合照点赞。合照里,她戴着寿星的纸王冠,和罗芃坐在一起,向镜头比耶。
父亲说:真美!
这就是全部了。
钟意敲动屏幕,告诉父亲自己已经到家了,问他什么时候才回来?她生日这天的晚饭,一定是要和父亲去小姨家里,或者等父亲把小姨接过来,三个人一起度过的。
消息发出去,她环顾了一圈客厅,起身去烧了壶开水,又打开冰箱期待地看了看蛋糕,最后从书包里取出作业,听着客厅滴答的时钟声,默默地温习功课。许亦龙这周教的解题方法,她用起来很吃力,在视频网站上一搜,才发现已经超出了高中课本的范畴。或者说,知识是没有范畴和边际的。
钟意皱眉盯着作业本,浑然不觉中,分针慢慢走了一圈。
直到电话铃声响起来。
她匆匆接通,扬声器里传出小姨的声音,似乎很焦急:“小意,你在家吗?我现在来接你!”
钟意感到莫名其妙,还是礼貌地说了句在家,我等您。
挂断电话的时候,她突然想到,客厅里没了父亲和她的交谈,也没有父亲敲击电脑键盘的哒哒声,怎么那么寂静?还有冰箱里的蛋糕,奶油上点缀着非季节性的草莓,甜美的奶油看上去忽然那么苍白,而草莓鲜红得不合时宜。
当天傍晚,S市消防队接到报警。市郊发生登山意外事故,筑诚公司一名高级税务师在团建活动中不慎滑倒,坠入山间溪流,头部遭碰撞身故。经鉴定,事故最终判定结果为意外事件,无任何争议。
裕盛大厦和周围的摩天大楼高度相近,却被设计师别出心裁地设计为子弹形外观,看上去就像一颗从地面发射向浩瀚宇宙的子弹,又像拔起而起的春笋。裕盛集团早年从CBD某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起家,现在从地产转向综合型企业,搬进了自家的大楼里,十分气派。
陆风行抬头仰望这座钢铁巨木时没什么表情,倒是身边的钟意,从走近玻璃幕墙开始,就啧啧称赞个不停。
“气派死了!”她站在门口揉了揉腰眼,伸手从陆风行手中接过两个沉甸甸的红色塑料袋,“我来提着,给你老爹加点印象分。”
陆风行的眼神沉了沉,皱眉道:“钟意。”
“怎么啦?”她把塑料袋轻轻甩在他身上,“你嫌弃我提着袋子不够正式,不能进大楼?”
“你知道我不会,”陆风行无奈地跟在蹦蹦跳跳的钟意身后,“我只想跟你说,不用太紧张了。”
他眼前的身影,瞬间停在原地。
“谁紧张了,”钟意瘪了瘪嘴,重新将袋子塞给他,“你自己拿着。”
陆风行拎起塑料袋,里面是他从印尼和斯里兰卡带给父母的特产。钟意背起双手,等着陆风行刷去往总裁办的电梯卡,谁知他摸出卡贴在按键上,三四次都没刷亮。钟意定睛一看,他的手在微微发抖。钟意发出干巴巴的笑声。
紧张的并不只有她一个人。
她紧张时会故作吊儿郎当,连声音都比以往更活泼;陆风行紧张的时候,本来就面无表情的脸,更像是笼罩了一层寒霜。
回国的飞机上,他们向彼此约定,如果陆建柏确实用金融诡计挤占了筑诚地产,间接促成了筑诚破产和数百万家庭流离失所,那么未来的五十年,甚至到两个人都走不动路了,就算他们当时还保持着联系,也不会再见面了。相当于打开陆建柏办公室那扇门的刹那,就决定了他们的前路是通往康庄大道,或是坟墓。
前往裕盛大楼的路上,陆风行抬起头,望着澄澈得连一丝白云都没有的苍穹,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呼吸。
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在北美准备毕业和回国开设工作室的事宜,那时的他忙得昏天黑地,怎么也想不到,决定了他一生幸福的选择权,竟然最终掌握在被迫让他从小早熟、独立的父亲手里。或者说世上真正能把控自己的幸福的幸运儿,本就少之又少,他能出生在如此家庭,早已是人群里的万分之一,又如何奢望成为另外幸运的千万分之一?
电梯门缓缓打开。
总裁办在裕盛大厦的顶层,电梯都得刷专门的工作卡。钟意没有来过如此正式的场合,柔软的大红地毯从电梯门前一直铺到办公室,办公室两扇厚重的大门已经拉开,走廊的每一处设计都透出肃穆意味。有多少宗牵扯多方的生意,是在这个房间里谈成的?
钟意不自觉间有些退缩,左手却被身边人温柔地攥住。
她抬起视线,恰好看见陆风行线条凌厉的侧脸,他的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整个人散发出军士临阵般的气势。
钟意怔了一秒,随即悄悄握紧了陆风行的手。
陆风行提前和父亲通过消息,大厦的助理和秘书们都接到通知下班了,办公室敞开的大门前空无一人。
明亮的灯光从门后淌出,从她手上传回的温暖触感如此真切。钟意深吸了一口气,牵着陆风行扬长而入。
光滑的实木办公桌,弧形缺口后,真皮高级办公椅面朝俯瞰整片CBD的巨大落地窗。
这设计,简直和风眼工作室里,陆风行本人的办公室如出一辙,真是血浓于水。
钟意感到身边的男人动作有些僵硬,陆风行微妙地咬了咬后槽牙,扬声道:“爸。”
办公椅转过来,映入钟意眼帘的是一个体态干练的高大中年人,套在崭新板正的定制纯黑西装里,锐利如鹰的眼神透过一副细细的圆框眼镜,似乎有些挑剔地打量着钟意,身周围绕着不怒自威的气息。
裕盛集团总裁,陆建柏先生。
气场两米八,不像是来找她道歉的。
钟意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眼前蓦地闪过一道人影。
陆风行抢先上前半步,将钟意拦在身后,挺拔的身形隔绝了父亲的视线。
办公桌后的中年男人和钟意同时怔了一瞬,指尖敲了敲办公桌,陆建柏站起身:“风行,你怎么挡着钟小姐?”
……语气也很正常。
钟意还没来得及说话,陆风行轻轻哼了一声:“钟意是来听你讲正事的,不是来让你挑拣的。”
“没有啦,”钟意连忙拉开陆风行,顺势夺过陆风行手里的塑料袋,“叔叔,这是陆风行专程从斯里兰卡带给你的特产。”
“不重要,”陆风行接过袋子,随手放在办公桌上,又从角落推来两把椅子,“坐。”
他自己抱着双臂先坐下了,眼睛还盯着陆建柏,一副“我看你怎么说话”的神情。
陆建柏皱眉扫了儿子一眼,扭头向钟意招呼道:“你好,快请坐。”
钟意哭笑不得地坐在陆风行给她留的椅子上,余光瞥到陆风行的侧脸,恰好看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老爹,画面显出一丝诡异的协调感。她就勾起了唇角。这是一对表面貌似不合,却会偷偷关注对方的父子。
陆建柏从办公桌边拉出一张小茶桌,将电热壶里烧开的水倒入紫砂壶。温热的琥珀色茶水顺着杯壁注入瓷杯,袅袅地散逸着罕见的香气。钟意挑了挑眉。大红袍?大概是武夷山原树产的,一斤能卖到匪夷所思的天文数字。
中年人却并不夸耀,只是静静地在镜片后看着钟意,半晌,缓缓道:“钟小姐,我听风行说起过你,你是一个好孩子。”
“小陆总的夸奖?真难得。”钟意笑得格外得体,收获陆风行的无语一瞥。
她这会才算是理解了晚宴那次,宾客为什么都称呼陆风行为小陆总,原来这个“小”无关年纪,只是陆风行上面,还压着个耳聪目明的“老”陆总。
“不过,”陆建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话锋蓦地一转,镜片下的眼神愈发锐利,“筑诚地产破产的事,并没有那么简单。当年媒体报道的信息并不全面,年轻人看到了,想法偏激一点,也是正常的。”
好一个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
对方越坦白,越真诚,她却反倒有些不自觉的警惕。她的警惕全然是被生活磨折出来的,本不该属于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女孩。
陆风行听见父亲这么说,心里那块巨石先落了一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知道父亲敢作敢当,不会在大事上和他打太极。
陆建柏跟着筑诚爬摸滚打了二十年,到了这个岁数,已经很少碰到说几句话还摸不透的年轻人了,面前两位自然也不在话下。他看着儿子瞬间放松的身体,以及儿子身边那个女孩不知不觉向椅子里缩去的警惕神情,两个人截然相反的姿态,瞬间有些心疼女孩身上与年龄不符的老练,仿佛她认定面前有一个圈套,等着她钻进去。
陆建柏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叹道:“风行,你以后一定要多心疼人家丫头!真造孽。”
中秋节假期外出,回来再继续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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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追风少年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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