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冬从食盒中端着一盅汤,放到桌上,又掏出汤匙来放进汤盅里,端起来小心翼翼走向床边。
“公主。”以冬停下,将汤蛊递给长宜,“这是御膳房新炖的莲藕排骨汤,奴婢闻着味道很香呢,您尝一尝吧。”
床帏边上的灯烛映在汤里,一盏漾动的光,一如水中月。
长宜看着这汤,忽然想,总有些东西是触手可及又永远得不到的。
长宜靠在床头,腕上金链未解,锁链弯弯绕绕垂在一边。
她说:“我不喝,你拿下去吧。”
以冬咬了咬唇,眉头关切地蹙起:“公主,奴婢知道您心中铁定难过,奴婢无能,无法为公主解开锁链,但奴婢也想为公主分忧。”
“公主,奴婢能为您做什么呢?”
长宜转头,看了以冬一眼。
她蹲在床边仰视长宜,脸上写满坚毅。
长宜心中微哂。
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任何人能帮她吗?
她被锁在长乐宫中,不说出宫这样大的奢望,就连小小的锁链她都解不开,一个连宫门都出不去的小宫女,又能帮她什么呢?
长宜收回眼:“你……帮本宫喝光这碗汤吧。”
以冬顿住,想说点什么,抬眼看到长宜恹恹的样子,以冬嘴唇微动,终究什么都没说,下去了。
殿门打开,以冬刚要迈脚,就见一袭玄色龙袍的邵钦站在殿外,身后跟着刘公公。
以冬拎着食盒的手一抖,慌忙避到一边,作势要跪。
邵钦越过她,直接迈入殿中。
刘公公的拂尘在以冬面前甩了下:“还不下去。”
以冬起身,看着邵钦入殿的背影,脊背忽然有些发凉。
幸好……幸好方才没和公主说什么大不敬的话。
也不知道陛下在殿外站了多久……
邵钦走进殿中,从入殿的那一刻,他的视线就一直放在长宜身上。
她靠坐在床头,锁着细链的手搭在被子上,望着空中虚无的某一点,侧颜精致姣好,面容安静而平和。
邵钦垂在袖中的手暗暗缚紧。
他不喜欢她的脸上出现这样的神色。
他宁愿他进殿后,迎来的是她的眼刀,或是砸过来的一杯茶盏。
她激烈的反应,才能教他知道他掌控住了她。
她这样平静,对他而言更是一种漠视。
——他的手段,他的囚禁,他的一切手段在她身上,统统没有奏效,她并不在意他对她做什么。
便是将她囚在殿中,进入过她的身体,但他仍然没有得到她。
她像是一缕风,一束光。
无人能将其拥有,除非主动驻留。
邵钦的眉目间忽然涌现一股戾气,他走到床边,抬手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看向自己。
“你唤我来,便是为了摆脸色给我看么?”
下颌传来的痛感令长宜蹙眉。
她挣开邵钦的手,下颌上留下的指痕发白,又迅速变红。
按一下便会发红,让人想要更用力地碾上去,留下更重的痕迹。
长宜眼里蓄着怒意,因她眼眸水润,怒中漾着水光,如星河点点。
她仰头:“你到底要怎样才肯解开它?”
这样的怒气横生,皆是因他而起。
邵钦眉目间的戾气散了些,他缓缓站直腰身,拇指轻轻搓捻,柔软触感残存。
他弯唇:“刘公公。”
刘公公碎步上前,双手呈上一本书。
邵钦接过,捏在手中,敲落在掌心。
“朕有些头痛,你先念两页书来给朕听。”
他将书扔到长宜手边,自顾自在床边坐了。
书页哗啦落下,长宜蹙眉,这种时刻,他居然有闲心听她读书。
长宜自是不愿读的,她不想成为邵钦的消遣。
见她半晌没动,邵钦伸手挑起她身上的细金链,轻轻缠绕掌中。
细链一点点收紧,到后来,蓦然绷直。
她交叠的手被这力道扯开,拉到身侧,刚好砸在书上。
邵钦哗啦一声松开锁链,抬眼瞧着长宜:“不要告诉朕,你不识字。”
依他的架势,今夜若不读书给他听,怕是要纠缠不休。
长宜暗中吸了口气,拿起一旁的书:“要念哪一页?”
“随便。”
“?”
长宜蹙眉,抿住唇没说什么。
她随意翻了一页,垂眼便念。
“崖南峡中,箐木森郁,微霜乍染,标黄叠紫,错翠铺丹,令人恍然置身丹碧中①……”
邵钦坐在床边瞧她。
她靠在床头上,穿着藕色的裙,领口、袖口露出瓷白的皮肤,玉一样精致。
葱白玉指微弓,轻轻按在书页上,她捧着书,红唇微启,字句为他念书,抑扬顿挫,句读分明。
灯烛幽微,暖黄色烛火投在她的脸上,向来清冷的眉眼,因这一层蜜色的光,也变得细致温柔起来。
一直以来,长宜在他面前展现出来的姿态,或厌恶或高傲,哭泣有之脆弱有之,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刻。
邵钦食指微动,一时瞧得入了神。
长宜念了一段书,起先还好,读得多了,眉头渐渐凝结。
这字里行间的熟悉感……她是读过这本书的。
长宜略一思索,想起来了。
她前段时间刚读过,正是那本《滇南行记》。
……怎的邵钦也在看这本书?他也有时间看这些闲书吗。
“怎么停了?”
邵钦蓦地开口,长宜身子轻颤,将思绪收回到眼前的书上。
长宜本在思考,不知不觉停了也没注意。
既停了,长宜便不想再念。
她将书扣在腿上:“陛下要听到什么时候?”
邵钦唇角微动:“朕记得你喜欢读游记,刚好手边有一本,顺道带过来了。”
长宜心中微有些不适。
她不喜欢他们之间有这样的交谈内容,这不该发生在他们之间。
长宜面无表情:“这本书我已看过,无需再看。”
“哦?”邵钦修眉微扬,深邃眼底添了兴味,“既这么,朕倒是有几个问题,只要你如实回答,朕便解了你这锁链。”
长宜坐直身子,手不由握成拳:“当真?”
然而对上邵钦寒潭般的眼眸,长宜心头忽然一跳。
他怎会这样简单便放过自己?
除非……他想问的几个问题,没有那么简单。
长宜升上一股悔意,却尽量将这悔意压住,不浮现在脸上。
她很快恢复了平静而漠然的神色。
邵钦见她缓缓靠坐回去,唇角笑容不由加深。
“你读过这本书,何时?”
长宜刚欲回答,话到了嘴边,忽然警铃大作。
……她读这本书的时候,不是正在国公府上?
邵钦的视线轻飘飘落在她脸上,若有似无,仿佛这句话只是随口一问。
长宜却惊出一身冷汗。
她尽量压下翻涌的心绪,神色仍旧淡淡的:“很久,已经记不清了。”
邵钦哦了声,眼眸微垂,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轻捻,若有所思:“那么,公主在宫外是如何躲过禁军搜查?”
结合这个问题,长宜已经确定,邵钦究竟想从这些问题中知道什么。
她暗中捏紧手指:“扮作男子,藏在别人家中,有一户人家还想用我去换官府悬赏。”
邵钦轻笑一声。
有人举报反贼在家中,这件事邵钦自是清楚。
那段时日禁军的搜查结果他了如指掌,她的回答不算假话。
不算假话,可也不算真话。
他的唇角一直翘着,伸手挑起细金锁链,放在手中摩挲。
“那么,公主出宫时,宁世子可有从中帮忙?”
长宜心脏骤然紧缩。
呼吸也随之一停。
邵钦抬眸:“公主为何不答?”
长宜喉咙滚动。
她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假若她今夜如实回答邵钦的问题,邵钦的确会解开她腕上锁链,给她自由。
但……
长宜指甲嵌进掌心,直直迎上邵钦的视线,不避不畏。
她说:“不曾。”
“我从未见过宁世子。”
邵钦:“是吗。”
“是——啊!”
邵钦起身,锁链蓦地勒紧,长宜被人一拽,被迫扑向邵钦。
他单根手指勾住她的衣领,锐利眼眸居高临下攫住床上的娇柔女人。
“你就这么爱他?”他眉间森冷,“为了他,甘愿被锁在这里?”
长宜被他拎起,自下而上望着他,眉头因吃痛而紧蹙。
“我自己逃出宫,与宁世子有什么干系?”
“没干系是吗。”
他轻轻念了一遍,手指蓦地一松。
锁链哗啦碰撞,长宜跌在床上,头颅低垂,阴影中,她终于不用掩饰自己的慌乱——被邵钦逼问的瞬间,她畏得要死。
邵钦缓缓直起腰身,垂眸睨着床上的女人。
他拂袖负到身后,转首便唤:“刘公公。”
殿外的刘公公听见吩咐,推开殿门走进来,神色恭谨。
“陛下。”
邵钦冷冷吩咐:“传令南临,朕要宁惜玉的脑袋。”
虽然……这章让大家久等了,但是……
忽然发现我营养液少得可怜qwq,想厚脸皮求一些营养液捏。
这个春天会有心软的读者大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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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是出自《徐霞客游记》,不是我编的哈,没有那个本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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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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