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不曾再响起,屋外大雨连绵。
符羽站在床边,皱着眉头,床上的毯子再一次被陆山伤口渗出的鲜血染红。
陆山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符羽伸手探了探,发现他竟然同淋雨受凉的凡人一般,开始发起热来。
“十年前就是金丹期了,就算是受了伤,怎么会弱成这样?”修士灵气入体,受灵气滋养,体质早已不同于寻常人。就连符羽这种仅仅入了门的低等修士,也很少会像凡人一样轻易生病发热。
符羽伸手想脱下他破烂不堪的外袍,可鲜血浸透的衣料与伤口早已黏在一起。玄鸟扑扇着翅膀飞到床榻上,绕着陆山蹦来蹦去,“嘎——嘎——”得催促着,伸着脖子想帮忙撕下几块碎布,却还是歪着脑袋不敢下嘴。
符羽没好气地推开他,“害怕就别盯着看了“,心下一横,硬生生扯开粘连的布料,皮肉间传来轻微却刺耳的撕裂声。
陆山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眉头深锁,仿佛陷在无尽的痛苦之中,却又好像对外界的一切无知无觉,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符羽瞥了眼他汗涔涔的脸,冷笑了一声:“还挺能忍。”索性长痛不如短痛,心下一横,咬着牙把陆山整个人剥了出来。
没了布料遮掩,几道鲜血淋漓的伤口彻底暴露出来。伤口边缘的血肉翻卷着,仿佛被利爪撕裂,深可见骨。符羽轻轻抽了口气,戳了戳胸口的一道伤口,鲜血再一次渗出来。以陆山的修为,即便是这样的伤痕,也不该连一丝愈合好转的迹象也无。
“小乌鸦,你再试着变大一点。”她边说边抬眼看向玄鸟。
玄鸟小心翼翼地展开翅膀,极其轻微的灵力波动溢出,然而陆山的身体却猛地一颤,又咳出一口鲜血。血色落在他苍白的唇角,倒好像添了一丝活气。
玄鸟连忙收回翅膀,缩了缩脖子,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安:“你别乱来啊。”
符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他现在灵力稀薄得连我都不如,要不你去镇子上请个郎中来给他治?”
话虽如此,可符羽心里清楚,自己身为异者被关在这里,根本不敢轻易信任外人。而陆山独自一人逃到这里,浑身上下连件宗门信物都无,不知道惹了什么麻烦。
符羽下意识啃着唇角翘起的死皮,摸出一本自己从前读来解闷的医书,翻着上面简炼到粗糙的示意图,脑中试图回忆起前世今生零碎的急救科普,那些支离破碎的关于缝合、止血、消毒的知识遥远又模糊。
“就当缝衣服了吧。”符羽叹了口气,“你可一定要醒来啊,别死在我手上。”
符羽拿出几张清洁符,“不知道这够不够得上消毒的效果”,准备仔细清理陆山的伤口。刚试探着碰到胸口那条狰狞的伤痕时,符咒本身的灵力便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侵蚀,只发挥出二三成的效果便消失不见。
符羽定了定神,仔细感受着。仿佛被一股微弱的力量阻拦,伤口溢出一股细微的灵力波动——同雷劫落下时的天雷之力相似,却好像刻意折磨陆山一般,顽固地附着在他的伤口里,不停攫取着他自身和周围的灵气。
“原来那些雷是来劈你的。”
符羽轻轻笑了下。这种情况寻常医修大概会觉得棘手,须得一点点剔除残留的灵力,倘若是这些灵力连结着阵法,更是得顺藤摸瓜,将原本的阵法彻底破坏,才能终止伤者灵力的不断流失。
玄鸟来不及阻拦,符羽已经划破了自己的手腕,任鲜血流下,浸透了缝合的针线。作为不受天道规则束缚的异者,她仅凭着自己的血肉可以扰乱灵力的运转。
从前她只知道拿自己去挡,后来才一点点摸索出如何用最小的代价发挥出异者的能力。
“记个账,”符羽轻松了一点,招呼着小乌鸦,“这个可是要收钱的。”
小屋里没有用来麻醉的药。符羽掂量了一下,喂给陆山几颗自己平时用来安神入眠的丹药,咬着牙把针戳进他的皮肉里。陆山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可即使昏迷不醒,他也不肯叫出来。
符羽原本不想管,可还是怕他意识不清咬到他自己,伸手捏开他的嘴,塞了卷纱布进去,“何必这么忍着。”
终于把正面那些可怖的伤口勉强缝合起来,看着至少不再像那件破破烂烂的袍子一样凄惨。符羽松了口气,随手将针线丢在一旁,不顾小乌鸦黑亮亮一脸谴责地盯着她的眼神,略带怀念地摸了一下陆山坚实的肌肉,摇头叹道:“真是白瞎了这身好皮囊。”
玄鸟不想理她,帮忙撑着陆山的肩,一起将他翻了过来。
符羽的眼神在他的背上停住了。
背上只有一道新伤。
和层层叠叠、交错杂乱的鞭痕与烙印。
那些旧伤早已愈合,却还是鲜明醒目地烙在皮肉里,一眼便能看出是宗门中专门惩戒罪人的刑具所留下的。符羽的手指轻轻划过陆山的背脊,感受着那些粗糙的旧伤痕。
据说宗门中惩戒弟子不伤性命,但留下的伤口却无法靠灵力愈合,受刑时不许人昏过去,只能生受着疼痛和屈辱。
符羽从未见过师尊施刑,她在门中几年,师尊一直闭关修炼,许多宗门事务都是由陆山打理。符羽回忆着从前意气风发的大师兄,想不出这样一个得意弟子,他究竟是犯了多大的过错,才会受到这样严苛的惩罚。
符羽向步师姐打探过陆山的消息,只听说他好像潜心修炼,近年很少代表宗门出现了。可是眼前的鞭痕与烙印,陆山这几年,好像也没过得很好。
她转头看向玄鸟,“小乌鸦,你知不知道他怎么搞成这样?”
玄鸟啄了啄她的衣袖,有点委屈地摇摇头,“原本我和主人之间是很默契的,可是这结界加上你能力的干扰太强了,我连主人在院子外头受了伤都感知不到。”
符羽沉吟了一下,“不知道步师姐那边的事情解决了没有……”
她缝好最后一道伤,把陆山嘴里紧紧咬着的纱布拿出来。陆山身上还是热得厉害,她没什么办法,只好撬开他的嘴,索性把各种疗伤的补充灵气的药丸都灌了下去。
能做的都做了,符羽终于长舒一口气,身子一软,疲惫地坐在床边,盯着陆山昏迷不醒的脸,任由那些纷乱不明的情绪涌上来将自己淹没。
她曾经多么渴望修炼,庆幸于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终于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即使作为异者修炼格外艰难,她也从未放弃。
是哪一步走错了呢?符羽闭上眼,当年宗门众人待她如亲姐妹,所以在步师姐发现她异者身份,求她帮自己渡过天雷劫时,她想也不想便答应了。
事实证明异者的能力的确超乎寻常,哪怕步师姐是因为修为凝滞,误修了魔族功法,自己竟然也同她一起熬过了原本九死一生的天道惩罚。
可惜闹出的动静太大,被陆山那个死脑筋发现了。
被赶出宗门后,符羽原本想着和步师姐一起去魔族闯一闯。结果身上雷劫的伤痕发作,晕了过去。等再醒来,就被困在这个冰冷的小院里。
陆山留下的资源只是勉强够她生存而已。符羽心里明白,自己还侥幸活着,已经算是陆山破了规矩,徇私放了她一命。可她还是想不通,自己莫名其妙到了这个世界,结果还要被当作威胁,当作隐患,连苟延残喘地活着都要靠旁人的恩赐。
“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对我?”符羽心里一阵压抑的怒意升腾,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身下的裙角。那个曾经她无比信任和依赖的陆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宗门和天道,亲手斩断了她的修行之路。
可她连恨也恨得不彻底。
这些年陆山不肯见她,只是定期让玄鸟叼来必备的辟谷丹和灵药——好像谁会感激他一样,符羽熬过了第一年便再不需要活得那么清苦,却还是把这些东西专门收了起来。
符羽心里明白,陆山当年的选择并非全无道理。这些年她翻过许多古籍,寻找异者留下的痕迹,可那些只言片语里指向的都是同一个结局——
异者不受天道束缚,可若是继续修炼被天道所察,便会引来百倍、千倍的雷劫。不仅修为尽毁,连肉身与神魂都将被彻底抹去。
愣神了许久,符羽才想起先前划开的手腕。那里已经愈合了一半,伤口的边缘结着新生的血痂。
“倒是比你现在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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