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冤家路窄，大概就是这样了。
借着黎家的势，符羽铺出了一条潜回宗门的路，带着步师姐和黎子玙，手里捏着黎少主的玉佩，就连陆山……她轻蜷了蜷手，指尖似乎擦过彼此手心的温度。
她最终还是说服了陆山——至少在伤势痊愈之前，留在黎子玙的院子里养伤。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一行人到了离宗门最近的黎家据点，推门进去里面等着她的人会是——
黎百枝。
符羽脸色一沉，身后一声鞭梢划破空气的轻响，步师姐快她一步，甩开长鞭，如灵蛇般飞掠而出，直直朝黎百枝的方向抽去。
黎百枝不躲不闪，脸上依然带着恭谨的笑意，“几位特意来，不是为了特意找百枝的麻烦吧。”
鞭子擦过他的脸颊，划开一道血痕。他从怀里取出一块帕子，轻轻蘸去脸上滴落的痕迹，对符羽说道，“您既然拿了少主的信物来，那百枝定会全力协助，您大可以放心。”
“你，”符羽身子一窒，他怎么能一副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你骗陆山顶罪，害得他差点死在暗牢里出不来，难道还想要我们装作你什么都没做过，轻飘飘地揭过去吗！”
百枝一笑，揭下帕子，伤口只留下了一道白印，“按符前辈的意思，不揭过去，难道我该回去穷追猛打，彻底杀了陆山才罢休吗？”
符羽只觉得一脚踏进了烂泥里，拔又拔不出，甩也甩不掉。她明知不会有答案，却还是忍不住追问道，“为什么？你和陆山无冤无仇，那阵法也不是你设下的，你不去找罪魁祸首，宁可眼睁睁看着你弟弟等死……”
“符前辈，话不要说得这样难听，”他侧了侧身，遥遥望着躲在两人身后，那道缩着脑袋，不肯露头的身影，“小玙，哥哥也只是太过心急，一时失察了而已。”
黎子玙固执地藏在步云轻身后，只当作什么都不曾看到也不曾听到，黎百枝也不恼，自顾自地说道，“诸位放心，只要不再追究百枝之前的过错，百枝定能将功补过，带几位顺利进入天寻宗的。”
和这样的人纠缠，当真是毫无意义。既然如此，符羽深吸一口气，“无论你用什么办法让我们混进宗门，”她捏着手心里的玉佩，缓缓道，“你都必须同我们一起去。”
“这恐怕有些麻烦……难道符前辈这样不放心，怕我和天寻宗联手对你们不利？”
“百枝哥，”黎子玙探出身子，面色苍白，抿着嘴说道，“我相信你不会骗我，我相信你之前一定是有自己的原因才……这一次，能让我再相信你一次吗？”
黎百枝微微一怔，似是被他的话突然刺了一下，面上的笑意淡了些，却没有再推拒，“不过是多准备一个身份而已，既然几位一再坚持，那也没有什么麻烦的。”
确实是……没有什么麻烦的。
步云轻拖着步子跟在最后面，一脸的心如死灰，她想过等到有朝一日闯出一番名堂，一身修为深不可测，再不怕谁来指摘她是邪修魔修的时候，悄悄回宗门看一看挣扎在修炼一道上的后辈们，体验下衣锦夜行的滋味。
可她想象里的这个“故地重游”，绝不是像现在这样，四个人一人一身最低阶修士的袍子，一脸懵懂地被赶到田埂上，望着田地里一望无际的灵草。
“黎百枝，你故意折腾我们是吧？”步云轻下意识地伸手向腰间的长鞭探去，却摸了个空——几个人拿着新入门修士的命牌，顶替身份混进来，换了装易了容，连修为都压制到微弱的炼气初期，身上自然也不能带什么武器。
“自然不是，”黎百枝压制着修为也颇为艰难，“入宗门时间稍微久些的修士最近都闭关不出，只能从这些新入门的修士身上下手。”
“好了，”符羽打断了二人的话，“反正他现在待在我们眼皮底下，不怕他耍什么花招。不过……”她为了逃过异者破境时的致命雷劫，已经习惯于刻意压制修为、灵脉空空的状态，此时倒并不觉得格外难受。只是……
“从前在宗门里，会突然招揽这么多低阶修士吗？”符羽自己算是个被陆山带回来的特例，之前宗门里收的大多是原本已有些修为，来此投靠的散修。可这四人的灵力只能算是初初入门，连黎子玙一身残损灵脉里的稀薄灵气都足够他跟着混进来。
“我们还是先收割灵草吧，”缩在一旁的黎子玙小声说道，“刚刚管事的人说，收完这片灵草，还要去照顾灵兽呢。”
地里绿油油的灵草无风自动，稀疏的枝叶轻轻摆动着。“小玙说得有道理，这种细叶追风格外麻烦，只能取上头含苞未放的花蕾……”黎百枝不放过一个同小玙修复关系的机会，追在他后面。
从前的宗门里，也种过这种麻烦的灵草吗……符羽一瞬间有些恍惚，甩了甩头，拾起脚边的篮子走进田地里。
当她终于摘好一篮子花苞，眨着酸痛的眼睛走到灵兽峰时，这种错位的违和感愈发强烈了。
灵兽峰上搭起了一间间形似马厩的棚屋，未开智的灵兽如同牲畜般，被分开圈养在简陋的小格子里，刚一推开门，扑面便是一股皮毛腥膻混合着粪便恶臭的刺鼻气味。
“怎么回事，宗门里换了路线，现在变成靠卖灵兽赚钱了？”步云轻捏着鼻子连声音都变了调，不住地抱怨道，“哪有这样养灵兽的。”
“照顾灵兽的意思，不会是让我们在这里干活吧。”黎子玙站在黎百枝旁边，犹豫着不想踏进门内。
“喂！你们几个！快过来帮忙！”棚屋深处传来清脆的女声，接着一辆板车摇摇晃晃地推出来，上面堆着半人高的大桶，散发着一股恶臭，朝着几人冲了过来。
“小心！”眼见着一只大桶歪斜着要翻下板车，符羽下意识地伸手把它推了回去。
然后盯着沾染上不知什么污秽的双手，强忍下抽出一只清洁符的冲动。
“多谢！”板车后面现出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袖口高高卷起，举起脏兮兮的手满不在乎地擦了下脸上的汗水，“你们是新来的吗，愣着干嘛。”
“这，这是要运到哪里去啊？怎么不用灵力来运呢？”符羽僵硬地举着两只手，迷惑不解地问道。
“我这一点修为哪里够，还是老老实实自己清理吧。”女子笑了笑，推着车继续朝外走去。
“我帮你一起，我们几个刚来，正好熟悉一下地方。”站在符羽身旁的步云轻突然走到那女子旁边，也挽起袖子扶住车把，随着她向外走去，没有动用一点灵力。
“嗯？师姐？”符羽犹豫了一下，没有跟上去。刚刚那名女子，似乎有些面熟，是在山下时见过吗？
过了不久，步云轻自己推着车走回来，迎着那股恶臭，示意几人走到棚屋深处才停下来，悄声说道，“事情不对，”
她转头望向门外，偷偷丢出一个隔音的符咒，才对着符羽问道，“你不记得那个人了，是不是？”
”什么意思……”
“也对，你不曾见过她几次。”步云轻的声音压得更低，“她姓夏，早你一年入宗门，如果正常修炼，现在至少该是筑基以上的修为。”
“那个人只有炼气初期。”黎百枝突然说道。
“会不会是师姐你认错了人？毕竟已经有十年了……”
步云轻抬头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痛苦，“我不会认错。而且，陆山被搜魂的时候……你没有看到，他救的修士里，有夏师妹。”
“那，那她现在的修为……”符羽有一点不忍心再问下去。
“几乎同凡人无异。”
黎子玙站在一边听着，一张脸变得煞白，哆哆嗦嗦地说道，“那我们能不能，能不能看看这位师姐受的伤。可是她也失去灵力了……”黎子玙说着说着，最后甚至带了一点哭腔。
被黎百枝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振作点，至少她不是还活着吗！”
步云轻犹豫着，摇了摇头，“我试着问了她几句话，可她似乎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只说自己是最近才来到宗门的。”
什么？符羽皱起眉，询问地看向黎子玙——他白着一张脸摇了摇头，“我是灵脉有损，可是并没有出现记忆缺失的情况。”
沉默在浓烈的恶臭里并没有维持太久。“先干活吧。”步云轻撤去了隔音的术法，“我和夏师妹说了这一间我们来清理。都别偷懒！”她转过头警告地盯着黎百枝，逼着他乖乖走上前把板车接过去。
符羽认命地挤进狭窄的隔间，踩着一地黏黏糊糊的脏污，奋力挥舞着铲子。本就狭小的空间里又多了一个生命，灵兽不耐烦地拱起热烘烘的身子挤在她身上。
符羽心思一动，忍着混杂的气味抬手放在灵兽身上，悄然将自己的力量探进灵兽体内。似乎只是被养在宗门内的普通灵兽而已，灵脉延伸着同宗门自身的阵法连结在一起，将它们束缚于此。
符羽莫名地想起陆山体内的锁链，缠绕进灵脉深处，将人束缚在剑奴的身份里……
扑簌簌的声音由远及近，一道温暖的重量落在符羽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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