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羽盯着陆山看,看着陆山他那双不争气的耳朵一点一点变得通红,她嘴角的笑容愈发放肆起来。
“怎么了,陆师兄?不会是摔晕了吧?”她抬手在陆山眼前晃了晃,语气轻快,带着一丝戏谑,“还是说,陆师兄你更想睡在地上?”
符羽凑得很近,太近了,陆山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恍惚间一切似乎一如寻常。他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样念旧又自作多情。
“陆师兄!陆师兄!” 一身素净长袍的符羽扑向他,随手束起的高马尾随着她的步伐一跳一跳。她欢呼雀跃地喊道:“陆师兄,我终于学会了你之前教的功法!”
她满眼兴奋和期待:“你可不许耍赖,我们说好了的,学会了就带我体验一次御剑飞行的!”
陆山无奈地看着她,眼里满是宠溺和无声的纵容。他召出本命剑,伸手护着立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小心翼翼地升起一点高度,带着她转着圈缓缓飞起来。
“呜呼!快一点!再快一点!”符羽兴奋地催促道。
陆山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握住了符羽的肩膀。
“你小心一点,站稳了。”山间傍晚的风哗啦啦拂过两人的面颊,卷着符羽的发尾轻轻打在他心上。
陆山稍稍加快了一点速度,默念起避风的口诀。风声突然安静了下来,身下云海漫卷,陆山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远处夕阳余晖洒下,并肩而立的两个身影仿佛快要融化在灿金色的落日里。
“太慢啦师兄!等我能御剑了,换我带着师兄你飞!”符羽的眼睛总是亮闪闪的,世界于她仿佛是一场尽兴的游戏。
陆山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顶,轻轻应道:“好啊。”
可是后来,她再也没有机会自己御剑了。
陆山想着,或许自己该被活活劈死在天雷之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断了她的修炼之路,却又贪生怕死,不得不依赖她的能力捡下一条命。
扑棱扑棱一阵急响,夹杂着“嘎——嘎——”的鸣叫。陆山还没回过神,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团毛绒绒热乎乎的物体猛地砸在他头上。
“主人!你终于醒了呜呜呜呜!你怎么一个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有什么任务我也可以帮忙的啊呜呜呜呜……”玄鸟扑扇得像一只马上要被捉去下锅的鸡,一边絮絮叨叨,一边翅膀挥舞着劈头盖脸打在两人身上。
符羽皱着眉头,伸手揪住玄鸟的翎子将他拎到一旁,似笑非笑地望着陆山“你是打不过了,过来找小乌鸦帮忙来了?”
陆山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连他也听得出,这是个太拙劣的借口。
符羽的笑容淡了下去:“总不会是来找我这个天道异类,宗门叛徒的吧?”
陆山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紧紧抓着身上的被褥,咬着牙,努力想要说些什么,挤出的声音沉闷而带着一丝苦涩,“符羽……我……”。
玄鸟聒噪得绕着两个人跳来跳去。符羽的一双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陆山,陆山不敢看,连头也不敢抬。
符羽却突然卸下了气势,站起身拍了拍手,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漠然,“承认你需要靠我这个歪门邪道来救,对于你陆大师兄来说就那么难吗?”
陆山猛地抬起头,眼角泛起一抹红痕。
“我不是因为……”陆山只觉得所有的解释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赶她出宗门的是他,把她当作隐患软禁的是他,如今贪生怕死,回头来找她的也是他。
最终,他只是低下头,仿佛一声微弱的叹息:“对不起……”
符羽当然不肯放过他。
“陆大师兄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一声‘对不起’可不值一条命。”
她伸手招呼玄鸟落在她肩头,伸手轻轻逗弄着他的翎羽:“算一算你主人欠了我多少银子,传信到宗门去,一手交钱,一手提人。”
陆山的身子一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扎着爬起来。他低着头,跪在符羽的脚边,伸手拉住她的裙摆,声音沙哑:“求你,是我不好……你不要去联系宗门。”
他早已不是符羽记忆里的大师兄了。
如今的他,只是苟活在阴暗里、任由师尊驱使的剑奴而已。
他手上沾染过不止一名修士的血。即使每一次师尊都是指名点姓要他事后将对方的法宝带回来献给自己,他也只能用师尊的话欺骗自己——他们并非无辜。
可这一次,连陆山也不想再自欺欺人。
宗门里的师妹师弟只以为,是师尊对他寄予厚望、太过于严苛。从前那个会带着大家一起出门历练的大师兄,渐渐变成了一个行踪不定、孤僻远人的传说。
而这一次,他原本躲在宗门悄悄养伤,却一时不慎被几位师弟撞见,他们还是同曾经一样,邀他带队一同去秘境历练。
如果他和他们一起去就好了。
自己当时明明察觉到几个人身上有种异样的气息,放心不下,却只是瞒着师尊偷偷跟在众人身后,想着可以在秘境里暗中保护他们。
如果他能再快一点,哪怕就一点……
等他循着气息赶到时,众人已经踏进了陷阱,他晚了一步。
阵法如同一张巨网,悄无声息地笼住了众人的生息。陆山强压住心头的惊慌,迅速将受伤的众人逐一带离阵法,安置在安全地带。
可即使已经脱离了阵法的中心,但那法阵的影响依旧紧紧缠绕着。陆山眼睁睁看着师妹师弟们的灵力以一种可怖的速度流失,仿佛一根根看不见的线,正从他们的灵脉中抽离出珍贵的灵气,灌注进阵法深处。
那些意气风发踏进秘境的修士们此刻连站也站不住,痛苦得倒在地上向他伸出一只只手臂,熟悉的面孔因为恐惧和痛苦扭曲着,尖叫着喊出破碎不成调的哭嚎。
陆山知道自己没有太多时间,他设下向宗门求救的讯息,回头向那不断运转的阵法冲去。
他试图破坏阵法,却不料法阵的灵力忽然暴涨,空中闪过一道凌厉的电光。陆山来不及反应,雷劫从天而降,猛然轰击在他身上。
仿佛无数条锁链穿过他的每一根骨头每一条灵脉,再一寸寸绞紧。无边无际的雷霆之力沿着锁链在身体里炸开,几乎要将他撕成碎片。灵力不受控制地溃散,空荡荡的灵府仿佛下一瞬就要炸裂开来。
剧痛让他的视线瞬间模糊,身体不听使唤得瘫倒在地。漫天的威压之下,他渺小卑微得仿佛一粒尘埃,戴罪之身理应承受无尽痛苦,在主上的怒火中被彻底碾碎。
他几乎有一种冲动,想要立刻放弃挣扎,赎清自己的痛苦。那一刻,他只能凭着最后一丝清明,仓皇逃窜,拼尽所有的力气冲出秘境。
他没能救下任何人,他甚至救不了自己。
但至少,他不能再让符羽也陷入危险。
十年前不能,现在也一样。
符羽愣住了。眼前这个低着头跪在自己脚下的陆山,与她记忆中那个高高在上、冷漠无情将她逐出宗门的大师兄完全无法重叠起来。
她一时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救都救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这里……一码归一码,你也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啊……”
她语无伦次地继续说道:“我出一次任务是很贵,但你也不用这样吧?难道……你也被赶出宗门了?就算是欠我的,总有别的办法慢慢还清的啊。”
“求你,救我一次。”陆山的声音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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