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山跪在那里,清瘦结实的肌肉贴在骨头上,隐隐透着几分强撑着的憔悴。符羽看着他前胸后背爬着的弯弯曲曲的伤痕,忍不住晃了神,在心底叹息道:我缝人的手艺可真不怎么样。
有那么一瞬间,符羽甚至觉得面前的陆山有一点可怜。
只是一点点。
可明明她自己才是那个失去一切的那个人。
符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裙摆轻飘飘地从陆山指间跳出来。陆山仿佛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双手无力地支在地上,低着头,身子不住地发着抖。
符羽别开脸,不再看他,用力握了握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里——她怎么也找不回平时出任务谈价钱时,那个狮子大开口毫不留情的自己。
她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五千灵石,算救你这条命的钱,不多吧?”她想了想,之前撕他衣服时好像还真没发现什么钱袋,又补了一句,“你要是暂时拿不出银子,先欠着就是了。”
面前的人低垂着头,看不清眉眼。
符羽好不容易撑起来的声势又渐渐低下去,“你别……别坐在那里了。”
她歪歪头,活动了下僵住的脖颈,视线撞上还呆愣愣杵在她肩上的玄鸟。“比我还没用啊”,符羽在心底哀叹着,重重地晃了晃肩膀,把玄鸟甩下去,眨着眼呲牙咧嘴得示意他去把陆山扶起来。
玄鸟“嘎——”地一声回过神,如梦初醒般扑扇着翅膀落下去,几步蹦哒着凑到陆山身前,翅膀轻轻蹭了蹭他手臂上还算皮肉完整的地方,试探着向上推了推。
陆山一只手紧抓着毯子,另一只手摸索着撑在地上,缓缓挪动着脱力的双腿想要站起来。他勉强直起身,踉跄了一下,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晃着又向前栽下去。
玄鸟急得直扑腾翅膀,却苦于无处借力,不敢贸然下嘴去叼,黑亮的小眼睛焦急地转来转去,一个劲儿地盯着符羽。
符羽眼看着一人一鸟就要摔在地上,心里不由得一阵烦躁。把昏迷着的陆山扛进来是一码事,去扶醒过来的意识健全的陆山是另一码事。她心里越不过从前那些隔阂,索性从袖中抽出几张昨夜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漂浮符咒——
玄鸟瞥见,尖叫了一声:“别——”
然而符羽的动作更快,对着陆山便把符咒丢了过去。
伴随着玄鸟的尖叫,陆山腾空而起,向前冲去,又猛地刹在空中。
“砰”地一声,仰面落进床上的被褥里。这连续的冲击实在过于意料之外,即便是他,也因牵动伤口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符羽愣了一下,这东西是她早几年前买来,想试着改进看看能不能拿来飞着玩的,后来在玄鸟的强烈反对下才罢休。根本没试过几次,早忘了它起飞降落时能这么凶猛。
她几步冲到床边,伸手掀开毯子去检查陆山的伤口。幸好伤口没有再裂开,符羽松了口气,讪讪地拍了拍床沿。明明是自己住惯了的屋子睡惯了的床,可她立在那里窘迫得浑身不自在。
玄鸟闪开得及时,并没被符咒的力量波及。绕着两人头顶扑棱棱飞了一圈,作势要冲下来叼她。符羽顺势从床边退开,举着手作投降状,边挥边躲着,颇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对不住对不住,你也知道的,这符咒我买来就没怎么用过,实在是操作不熟练。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她宁愿这几张符咒都浪费了再买,总好过自己凑过去扶着他。
况且也不算浪费。
符羽远远地对着陆山,很没有底气地补上一句,“符咒也是要钱的,十个灵石一张。”
玄鸟气得哼了一声,“你把主人摔成这样还要收钱!”,它在空中一个转身,更快更高地俯冲下来,扑着翅膀对着符羽连啄带打。
陆山好不容易缓过来,直起身,半靠在床头的软枕上,额头渗出了一层冷汗。他却没再喊一声痛,只是安静地倚在那里看着符羽和玄鸟胡闹。
又在符羽眼神移向他的那一瞬,匆忙地收拢了视线。听见符羽问他要符咒的钱,陆山抿了抿唇,低着头认真回道:“对不起,我会……我会想办法还上的。”
符羽满意地点点头,难得随意地笑了下,仿佛如平时一样只是做一笔普通的交易。她又抽出一张漂浮符咒,这一次对准了玄鸟挂在一边的食碗,小心翼翼地操纵它升高降低。
“哗啦,”食碗一斜,盛在里面的豆子撒了一地。
“对不起呀小乌鸦,手抖了。”符羽冲着气急败坏的玄鸟哈哈大笑,又抽出一张灵符,试图把撒在地上的豆子们一起升起来放回到碗里。
陆山望着那抹熟悉又陌生的笑意,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你……其实不该买这么多符咒、灵阵……该留在更重要的事情上。我知道你和玄鸟会出去接任务。可万一……万一你的身份暴露了……”
符羽和玄鸟安静了下来,陆山的声音越来越低,却还是无比清晰地缠绕在小屋里。
符羽神色微变,“陆山,你什么意思?”
玄鸟闻出气氛不对,屏息凝神落在地上,连跳一步也不敢,唯恐发出一点响动。
陆山看向符羽,心中升起几分懊悔,却还是执着道:“你何必浪费灵石,买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符羽的脸彻底冷下来,打断了他:“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吗?”
她盯着陆山的眼睛,“无关紧要的东西?”,她忍不住笑起来,“在你陆大师兄心里,怎么活着才算‘紧要’的?”
“像你们在宗门里那样苦修吗?”她的嘴角牵动着,眼睛里却只有漫开的苦涩,“真可惜啊,我被你赶出宗门,再不许修炼了。”
陆山微微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看着符羽的神情,他没能说出口。
她故意又燃起一只灵符,控制着自己缓慢却平稳地向着陆山飘过去,悬在他身前漠然地笑着,“你别怕,这几只灵符不会算在你账上的。”
“我不是因为……”
“我们算算别的账吧。”
她故意拖长了音,笑意盈盈地说道:
“承蒙陆师兄关照,让我在这么‘干净’的小院子里住了十年。当初可真是空空荡荡,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都没有。算我五百灵石买下来好了。”
她慢悠悠地数着,“时不时还能得您几颗辟谷丹的‘施舍’吊着我这条命,也算五百灵石。两相抵消,你还欠我四千零一十个灵石。”
符羽盘起腿,在半空悬坐着,“既然陆师兄看不惯我,那就结了债务,别再来管我的闲事了。”
陆山难堪地沉默了片刻,“我……我现在没有积蓄,等我恢复了灵力……”
符羽冷哼一声,“那你去别的地方恢复灵力吧。”
玄鸟壮着鸟胆子在一旁插话,“主人他现在没有灵力,万一遇上什么危险怎么办?”
符羽冲着玄鸟白了一眼,“他去投奔哪个仙门哪个道友疗伤不行?”
大概都是不行的,陆山苦涩地想着,自己害了那么多修士,现在又灵力尽失,任何一次简单的探查,都能轻而易举地刺穿他的过去。
他终于还是回答道,“我……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话音落下,符羽飘浮着的节奏僵在半空。她只是恼羞成怒想赶陆山走,从没想过这几句话会让他退无可退,被逼到如此狼狈难堪的境地。
“既然你……”符羽很想逃,又忍住了,“想在这里待着,就乖乖听我的!”
玄鸟底气不足地替主人分辩:“这小院是主人买的……”
“难道是我自己想住在这里的吗?”立时被毫不留情地顶了回来。
玄鸟嗫嚅着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小屋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是我不好,”陆山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这是你自己说的。”符羽瞥了陆山一眼,眼底的情绪一闪而过。她迅速收回视线,脚步仓促地往外走。示弱投降的不是她,可她却是落荒而逃的那一个。
陆山留在原地,仰着头靠在床上,心底那厚厚的疮疤好像被撕开了,很疼,却又带着一种鲜血淋漓的、解脱般的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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