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黎，你在看什么？”
杭鸿宝以为向导进行着什么他不知道的观测工作，于是好学地问道。
不过楚黎确实有疑问，“亓组长说到‘生长’，你觉得结界是有意识的？”
亓绛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身后，“意识不一定，但起码有生命。其实在山崖上俯瞰整片密林，给我的感觉就好像一片辽阔的绿肺。”
“肺？”
亓绛点点头，“虽然常有把森林树木比作‘地球之肺’的说法，但我那时，听到了呼吸声。”
“不错的感觉，”楚黎中规中矩评价，“亓绛，你的感知能力确实敏锐，并且能静下心来不被外界激起不必要的主观影响，您以后可以向基地哨兵们进行经验分享或是专业的带队培训，尤其是精神力的自我疏导方面，如果加以研究，将是一个有建设性意义的突破。”
这种领导型的评判和指示听起来有点怪怪的，直率如杭鸿宝也觉得有点不妥似的。
亓绛微微皱眉，“懒得申请课题研究也懒得写报告，更别提屁股后边带一帮脾气贼烂欠收拾的新兵蛋子，楚先生要是有兴趣以后可以自己尝试，我就算了。”
杭鸿宝诚惶诚恐地对号入座，又觉得自己脾气不烂……吧？
低等级的哨兵的自控能力也低下，往平庸了说就是那种普通男性群体里的暴力狂、狂躁症，或者超雄。在杭鸿宝来之前让亓绛带过一个，一言不合就要拼命，当然是亓绛绝对自信自己的实战实力和绝对自卑自己的经济实力，怕把对方打坏赔不起医药费才没动手的。
顾局原本已经说好了不会再给他塞新人搅他清净，但极控局难得引进一位学历担当的高材生，不说能力怎么样，单是发到官网上也能好看地充个门面，大大提高一干大老粗压低的文化线，所以原则就被当屁放了。
楚黎没较真儿，点点头就走去了一边看风景，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闲情逸致。
“师傅，”杭鸿宝叫住亓绛，突然鞠躬，“多谢您能能通过重申**案的提议，给您添麻烦了。”
多新鲜呐。
“走系统的正经申请流程，然后提醒桑泽两个工作日内给你通过——哎对了，说起他来，你小子可得当心了。”
杭鸿宝认真洗耳恭听。
亓绛悄悄说：“他也喜欢大悦。”
杭鸿宝脸颊绯红，一面想自己的心思还是太明显了吗，一面谨慎地小幅度点头。
亓绛最后开启哨兵感应，精准定位了结界发射点。
与此同时，周遭原始森林几乎同时躁动起来，好似狂风鼓动，只有身处其中的几人能切切实实知道，实际无风无澜，是密林自己动了起来。
“所有人！上车！”
亓绛断后，一掌劈断最近摔来的树藤。
随即，车载导弹朝前方发射，亓绛的精神力裹覆其外，相当于镀了一层对抗电磁干扰的能量屏障。
天穹笼罩的异常结界虽不可见，却因着他精神力的定位而精准打击到理想的攻破点。
“哇塞！”
丁和悦以为爆炸会是一片白光，或者也是浓烟烈火浮尘，没想到凭空破开的那处，竟流出好似苦瓜汁般的绿色汁液，像一场浠沥沥的小雨，只是被雨刷器无情挂掉了。
穿过雨帘，油门踩到底，发动机轰鸣，装甲车在身后异种草木张牙舞爪的追捕下一骑绝尘。
植物越来越稀少的沙地，车轮卷滚滚黄沙，也意味着他们距离HW基地越来越近！
楚黎感觉心脏在胸膛里咚咚直跳，远处那个小点就是曾经的家乡吗？
“好，给你望远镜，”杭鸿宝觉得楚黎借东西的手有点发抖，“其实我们马上就到了，都不用看的。”
“只是围墙吗？基地上空没有防护吗？人们可以在室外活动吗？”
亓绛爽朗大笑，“楚黎，你拿的是哪本老黄历了？不让出门咱社区大爷大妈没地方跳广场舞非得第一个抗议不可——咱们基地使用生物能量波作为穹顶型防护网，保证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当然，我说的是变异前的蚊子。”
一阵厚重的钟声响过，许多正常的白鸽扑腾起翅膀，因为习惯了低空飞行，所以始终在穹顶的安全范围内，偶有拍上去的三两只，也会被毫发无伤地反弹回来，看上去有点温馨的滑稽。
“呦呵，都这个点儿了，哨兵塔都该下班了——大悦，往闲聊群发个消息，让大家都别急着走，就说顾局要请咱们吃饭！”
丁和悦无处吐槽，憋笑着答应。
他们真的活下来了！
楚黎仰头，留恋着那些逐渐飞远的白鸽，眼眶不由湿润。
听库里说起的时候他还难以相信，自诩优等的精英在地下藏匿了太久，常年见到的只有一尘不变的人造光。
原来，暴露于地上的生灵，尚且为了活在阳光下、微风里，拼尽了全力。
他不后悔。
“最后一段路，让我自己走，好吗？”
楚黎声音轻轻的，好似一片漂浮半生的云。
“当然了，我们全都得下去接受核验，”杭鸿宝以为楚黎不知道，于是细心解释，“基地对进出人员流动检查非常严格，入口处设有异种基因检测仪，为了防止外来人员私自带入变异生物的基因病毒等危险物质，也是为了防止变异人类混入以保障人民生命安全。”
“真的有变异人吗？”
杭鸿宝记得相关研究的文章，“其实从基因变异的角度来看，进化者是主动进化部分生理功能，神智、行为与常人无异，而普通人因为伤口接触被迫感染病毒，则大概率会致死，从感染到病发往往不超过二十四小时，期间还会伴随强烈的生物异化症状，在人群里并非不好辨识，但十几年前曾有过唯一一例无症状病毒感染携带者，是位产科医生。”
“那位史密斯先生的医学界的权威专家，原本是有资格去一代基地避难的，但他没有，他的妻女不具备这样的机会，所以他毅然决定留下来，政府一直对人才关怀有加，他是每年都能领到单位大红花的那种，所以谁都没想到这样一位工作负责重情重义的医生居然会感染那样的病毒……”
灾变给人类造成的伤亡是巨大的，所以史密斯医生看到那些他亲自从母腹抱出来的新生儿，那一张张皱巴的小脸，张着嘴呼吸、舔着小舌头、搓搓小脚指……老史密斯满脸的皱纹好似丰收的麦浪，忍不住畅想未来充满希望的画面：他们健康长大，成为基地的有生力量。
突然，脑袋天昏地暗，老寒腿有些站不住，他以为自己早有硬化趋向的心脑血管终于支撑不住。
心里倒也坦荡。
死在自己岗位上，是一名医生的荣幸。
只可惜上帝剥夺了他的祈愿。
老史密斯看到整间育婴房满地的鲜血，而那些被一刀砍下的脑袋还保持着熟睡的模样。
如果他此刻还是人类，必然要突发心脏病去世，可惜他绝望地发现，自己长出了一双有力的昆虫镰刀足！上面还粘黏着软烂的血肉。
武警部队迅速将整座医院包围，老人家第一次见识那些荷枪实弹军人，他们的目标是自己！他这个罪孽深重之人。
在第一组狙击手就位后，瞄准镜里看到，那只镰刀足毫不犹豫砍断了自己的脖子。
这次不费一兵一卒的胜利，是整座基地的痛，在全民的无声默哀中，基地的异种基因检测法案逐步落实。
楚黎理解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愿意配合。
“楚黎，你先来吧，我教你怎么录入信息，系统会给你编号存档，以后再去什么场合就都能刷脸了。”
“谢谢，但是不用了，我在一旁看着你们操作就能学会。你们先请，我最后。”
亓绛眼睛微眯，带着不加掩饰的审视，好似楚黎下一秒就会拔腿就跑逃之夭夭似的。
杭鸿宝倒是觉得没有一路跟过人家家门口再跑路的道理吧，况且跑了也追得上，所以什么顺序都没所谓。
“客随主便，楚向导还是先请吧。”亓绛说完，不由分说地捉住楚黎的手腕。
“不要！”
信息核验屏幕跳出，电子机械音响起：“身份验证中……该过程可能需要1分钟……为了证明您是真人，请找出下列图片中符合‘哨兵’的特征描述……”
楚黎汗流浃背，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不过眼前的验证系统倒是磨磨唧唧拖延了好久，怪不得亓绛到了自家门口还得赶快提前发消息让同事留下。
在第二组验证：“为了证明您是真人，请找出下列图片中符合‘一条狗’的图片……”
“靠！老子证件照怎么放这儿了？绝逼是桑泽那个狗人！”亓绛抓狂。
楚黎居然没那么紧张了，甚至有种临死前向神父告解完的释然，还有闲心打趣，“你的照片一定是上一题的答案。不错，挺帅的。”
“验证通过……嘟！未查询到该身份信息……”
亓绛看了眼楚黎，果然如他自己所说，他不是基地的人，那么他是真的失忆了吗？又来自哪里呢？
亓绛打开后台权限，登录内部系统，然后把楚黎的身份信息录入。
“信息注册中……已完成25%……”
“亓绛，你们为什么想要找到别的地方的同胞呢？我是说，你们基地不也过得挺好的吗？为什么还要冒险？”
亓绛：“你也说了，因为是同胞。”
“已完成65%……”
楚黎低头笑了，“同胞？只是因为在末世，才显得物以稀为贵吧，可是天灾不曾降临的过去，人类之间也不过是短暂的和平，或许同胞之间的杀戮才是最可怕的。”
“已完成85%……”
“的确，人类刚愎自用、狭隘、偏激，彼此间从未停止过争斗甚至战争，但是……”
“已完成99%！”
嘶——！
突然，一阵极微弱的电流同时响起，绝不可能是来自眼前的核验机！
亓绛瞬间强化身体机能，将楚黎搂入臂弯，就势往一旁滚出十几米远。
方才他们站过的位置，已被瞭望塔的激光枪烧成焦黑！
楚黎紧闭双眼，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嘴唇苍白无色，声音微弱。
亓绛半天才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别救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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