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安在意大利的工作并不饱和，因为都是些交接和收尾的项目，也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便基本结束海外工作，从此重心变全部回到国内。
小买在机场到达处等了许久，才看见陈佳安推着行李车款款而来。她兴奋地招了招手，等人走近了忙不迭地鞍前马后推车背包。
陈佳安扫视了一圈周围，有些不易察觉的失落一闪而过。她回来提前跟贺一繁打了招呼，但是他那边有个推脱不掉的会，无论如何都走不开，就不来机场接她了。陈佳安原本以为不过是个小借口，或许准备一个惊喜也未可知。却不想贺一繁竟真的没来。
这种感觉跟上次他生日如出一辙，她所谓的惊喜对他来说似乎可有可无。电话里他语气平静毫无波澜，甚至有些微陌生与客气。那天的贺一繁似乎特别疲惫，两人没有更多交流便匆匆挂断电话。
“佳安姐，以后你就在申州不走了吧。你在了大家都安心。”小买一路地奉承，尽挑好话，多说不错。
陈佳安却浅浅一笑：
“也不是申州不申州，看我未婚夫以后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小买一听，不觉大惊小怪起来：
“佳安姐，你什么时候订婚啦？这么低调，大家都不知道呢。”
“哦，快了。”她胸有成竹。
“是…是跟贺总吧？”
话一出口，小买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
果不其然，陈佳安直接飞过来一个大白眼，没好气地反问：
“不跟他，难道是跟你吗？”
小买嘿笑着，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接话，却听她又问道：
“对了，上次侯老师的节目做的还顺利吗？”
陈佳安看似稳得漫不经心，却一语问中了小买的要害。她愣了半秒，旋即点头如捣蒜般地：
“顺利，当然顺利。这周不就播了么，平台上预约人数都快破节目记录了。”
“噢？是么。”
见陈佳安若有所思，小买的心更虚了，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了吗？”
陈佳安没有马上回答她，斟酌了半晌遂又放弃，叹了口气：
“算了，等节目播出以后再看吧。”
“哦对了，后面我要休假一个月筹备订婚的事情，不要来打扰我哦。”
小买一脸讨好地笑，连连点头。心下却莫名不安，脑海里都是那天贺一繁的话。
“今天晚上的事情，对陈佳安只字不可提。管好你的嘴。”
他的模样很凶，冷冰冰地盯着她。小买原本也不过见过贺一繁寥寥几次，每每都是微风和煦地守在陈佳安身边，怎么说也是谦谦公子，怎想私底下剥了画皮竟还是两幅面孔。
*
陈佳安电话进来的时候，贺一繁上面一个会恰好结束，正是中场休息，瞥见来电显示是陈佳安，便知道她一定是下了飞机，人已经在机场高速上，或许正马不停蹄地往公寓赶。如果没有猜错，晚上会照例去他们常去的餐厅吃饭，兴致好的话还会喊上陈佳逸。点些贵价味道寡淡的菜，开瓶价格不菲的香槟，庆祝一段职业生涯的结束，另一段人生的开启。
一旁的宋远东看着贺一繁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屏幕，却完全没有要接的意思，任由那软绵绵的钢琴曲响到地老天荒，不由地心生好奇，以为是老板一时出神，便小心提醒。
贺一繁却只是嗯了一声，接着默默按掉电话，很快一条微信便进来。
看着信息，他踟蹰了几秒，便迅速回过去。
陈佳安看着贺一繁发过来的信息，有那么短暂的三五秒，恋爱脑上头心底小鹿乱撞。
有事要谈？是什么事情是今天非谈不可的？是准备要跟我求婚了吗？那怎么办，我的那么多求婚准备不都白费了么？
但是下一秒，她便逐渐冷静。
如今逸安和锐通的合作一如既往，从没有所谓战略性调整使得两家关系更进一步。这些年似乎总是不咸不淡，不近不远地这么配合。虽说锐通最初也是靠逸安进入申州市场，但陈氏兄妹心里都清楚，那也不过是个顺水人情。
站住脚跟后的最近两年，锐通的版图扩充迅速且气势汹汹。并早早脱离和逸安紧密配合的阶段，独自发展了好些阵子。最初是些无关紧要职能部门的清退，再接着逸安过去的专业性岗位也在最近开始缩减。陈佳安知道，贺一繁控制下的锐通正野心勃勃并竭尽全力地摆脱和逸安的联系。就仿佛在不远的将来，他也企图要摆脱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样。让陈佳安莫名有一种兔死狗烹过河拆桥的错觉。
傍晚时分，陈佳安先到了贺一繁的公寓。市中心的这一处她来得并不多，贺一繁爱干净因为常住所以规矩多，对私人空间也颇有讲究，陈佳安在这些地方碰过软钉子，后来便不怎么过来了。
百来平的公寓，没有请钟点工，平日里都是他自己打扫整理，客厅卧室都收拾得井井有条。陈佳安无聊，倚着客厅沙发闲闲地翻着摆在茶几上的杂志。正看的意兴阑珊，内页里忽的掉落了几张皱巴巴的彩色广告纸。她一时没用心，弯了腰去捡，却发现是小布岩岛的旅游宣传单。
陈佳安看着宣传单愣了好半晌，那些浮夸的宣传标语莫名觉得刺眼。她想起不久之前那张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繁星cp高糊吻照。黑暗里，楚星勾住贺一繁的脖子，彼此纠缠在一起直到分不清彼此。
贺一繁说那些不过是酒精作用下生出的闹剧，并不作数，也不必当真。陈佳安便也信了，可一眨眼几个月过去，却发现那些她刻意想要忽略的事情却如鲠在喉，如芒刺背。
她将手里的宣传单无声揉碎，然后面无表情地丢进手边的垃圾桶。
*
贺一繁回来的有些晚，陈佳安从饭店打包的菜热了变凉，凉了接着热然后又渐渐变凉。像是在考验她的耐心。
“回来了？最近公司这么忙吗？”
听到响动，陈佳安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端着热了第二遍早就糊掉的肠粉，心情已经不太明媚。
贺一繁浅浅应了一声，并没有要做过多解释的打算。他不紧不慢，放了包洗了手又去换居家服，经过客厅的时候一眼变瞥见了那几张丢在垃圾桶里的宣传单，但却作无事人，毫不在意。
待到坐定恰好是侯建彬的今夜有约时间，陈佳安故意开了电视，拨高了音量，饶有兴致。
贺一繁却眼皮子都没抬，那次的录制于他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诸多事情层层累加，这不过是根导火索，嘭地炸开，让贺一繁一下子清醒过来，不得不重新审视他跟陈佳安的关系。
访谈前半段就是顾恒生的发家史，忆苦思甜像是说着掏心窝子话，却未必有几句真情实感。再后来贺一繁被作为特约嘉宾被请出来，他出场的时候，大屏幕上还放着他的综艺片段，他抱着楚星从高塔一跃而下的一幕剪成了短短几秒的花絮一闪而过。
嚯，居然还有这一段。
贺一繁盯着电视屏幕，不觉叹气，那天因为心情极不痛快，竟然毫无察觉。
节目里的贺一繁脸很臭，话很少。主持人说一答一，不情不愿几乎就差脱口而出了。即便如此，顾恒生却从头到尾始终暖着一张脸，无所谓是不是贴了对方的冷屁股。
主持人并不知道个中缘由，照例是对着台本问问题。
“在贺总看来，我们顾老给人的是什么印象？”
不过是寻常问题，贺一繁却沉默了好久：
“很钻营，会为了达到自己目的用各种手段和方法。”
“这么听着，倒不像是好话哦。”主持人打趣，原想等着贺一繁找补，却不料对方压根就不接他的茬，不得已只能讪笑着自己找台阶下。
“能说说你们之间的故事吗？年龄悬殊，如何成了忘年交。”
主持人忙不迭地抛出下一个问题。
一旁的陈佳安却一愣，脱口而出：
“他怎么没按台本来。”
“所以你都知道？”贺一繁不动声色地追问。眼里的光带着尖锐，敏锐地捕捉着此时此刻她面上一丝一毫的微妙的神色转换。
陈佳安没有马上回答，却听到电视那边贺一繁的声音冰冷地，没有丝毫感情地说道：
“我们就是简单的合作伙伴，顾叔经验丰富，人也开明。跟他共事，没有那么多讨人嫌的控制欲和指手画脚，所以相处也是愉快。”
怎么听都是惯常的台面话，官方，客套，疏离。贺一繁浑身每个细胞似乎都在抗拒着这个访谈，抗拒着顾恒生，像呲了牙已经吼出来，却因为是在访谈上，被硬生生地按下了静音键。
一句顾叔，让顾恒生一直暖着的脸顿时也有些挂不住。
“我也要谢谢顾叔这次能请我过来，相信今后锐通和安瑞也会越走越远。”
临了，还是冠冕堂皇的话。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贺一繁说的那么愉快和亲近。一个一味避嫌，一个无可奈何。好好的一个节目，做得总有些不是滋味。
“他是你爸爸，你这样会伤他心的。”
访谈是熬着看完的，陈佳安关掉电视，轻声说道。
贺一繁轻笑了一下，淡淡回道：
“参加节目从来都不是我的初衷。”
“可我只希望你，还有顾伯伯能高兴。”陈佳安不假思索。
“但显然我们都没有。”
贺一繁叹了口气，“佳安，顾恒生和我，那是我们的家事。”
“家事？我们什么时候，已经这么见外了。”
“因为家事所以我不应该插手是吗？”
他的话瞬时刺痛了陈佳安的神经，她分明才是更委屈的那个，过了好久，她终于压低了声音，心不甘情不愿：
“那为什么楚星可以，我就不行。明明我才是你的女朋友。”
如同一语点醒梦中人。
是啊，为什么楚星可以，为什么明明是家事他还曾经强硬地要把她卷进其中。答案多么显而易见啊，有问题的从来不是陈佳安，而是贺一繁自己。
他没有说话，无声的沉默里，空气变得粘稠，沉重得让人觉得窒息。
“所以，你今天是过来兴师问罪的吗？电话里说要谈的事情就是”
陈佳安一句话还没有说出口，便被贺一繁打断。
“佳安”
他静默良久，眼神直白地，坚决地，不带丝毫感情地，沉沉地看向她。仿佛一道宣判，呼之欲出。
“我们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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