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身后,陈禾却远没有叶南浦以为的那样平静,反而忧心忡忡,嘴唇开合多次也没见说出什么话来。
虞秋见他如此,只得先宽慰着,说道:“现在一切还未有定数,俩孩子且能在后院躲上这一阵,对他们来说也是幸事,至少不是被大晚上堵在屋门口。”
但兄妹二人总有一天是要对上那人的,毕竟是他们的亲生父亲啊!陈禾一想到这个,心里就闷闷的难受。
说太多不如先行动,虞秋见状提议,“咱们趁着还未入夜,不如先去探上一探,若是还有转机,那孩子们也无需长久的担惊受怕。”
陈禾“嗯”了一声,却并未立马行动,而是稳妥嘱咐兄妹二人,碰上别人来敲铺子的门就别开,一定等到他们回来再说。
---
陈禾和虞秋往白石巷口走时,天还未擦黑,斜阳落在屋檐上,将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叶家的屋子在巷尾,倒数第三家,陈禾顺着石板路不多时就找到了,然而离着大概十几步远的地方,他就看见那扇通体红黑色的大门上几个鲜明的脚印,还沾着烂黄的泥巴。
这应当就是昨晚,叶南浦他们爹踹出来的了。
“力道不小。”虞秋蹲下身去,瞧着地上那几道痕迹,大约是因为踩踏造成的。
“怎么只有左脚的印子?”陈禾在看门上的痕迹,慢慢看出了些奇怪的地方。
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是右利手,在做踢门这类的动作时,也会下意识选择右脚去踢,如此动作更协调不易摔倒,也能更精准对上目标。可看着门上的鞋印子,却是连一个右脚都找不着。
若是有意控制,那也太别扭了吧?
二人将此疑点记下,暂且不论。
陈禾从兜里拿出把钥匙来,这是叶南浦给他的,叶父则是因为前头入狱的关系,没有钥匙,故而这扇厚重的木门才能防住他进屋去搜刮,要知道兄妹两个留在铺子里可是偶然,家里那些吃食、钱财还未来得及收捡,极有可能会被叶父给搜刮了去。
进了屋,虞秋谨慎地将门再度关上,陈禾则是进了屋里,将叶南浦告诉他的地点一一查看,未来得及带走的铜板都收起带回去,顺带给两个小孩捡了几件衣服包在外头,也免得他们在铺子后院住着少了换洗衣物。
收拾差不多了,两人紧赶慢赶将表面的东西恢复原状,又将锁挂上门,这才从巷子里出来。
“咱们上哪去问呢?”陈禾将布包揣进怀里,随即问虞秋。
虞秋左右望望,眼尖地瞧见一位阿婆正抱着木盆,悠悠地走来,似是要同他们擦肩而过。
“婆婆,借问个事。”虞秋从兜里掏出几个铜板,给阿婆递过去。
阿婆起初没收,慢悠悠打量了一会这两个瞧着眼生的青年,只是问道:“想问些什么?”
“您住在这巷子里,应当认识叶家的人吧?”
“呦,这我得想想。”阿婆伸手,将铜板接过,眯着眼瞅了会,才接着说下去。
“认识啊,就是巷尾那家,对不对?有两个孩子的那家,只可惜那夫郎没福气,早早去了噢。”
陈禾听罢,暗自捏紧了拳头,但他面上却是不显,又问道:“那您昨晚听到什么动静吗?不瞒您说,昨晚连前街上都有人在问呢。”
阿婆摇摇头,脸上带着点轻蔑的神色,“闹这么大动静,怎么听不见?不止是拍门踹门呢,那嘴里也不干不净的,说什么‘小畜生还敢锁门’,‘等抓到老子也让他尝尝断腿的滋味’。要我说,就他那混不吝的,断条腿都是轻的!”
“他的腿断了?”虞秋挑眉,他们还没找到人呢,倒是人自己先遭了报应。
“嗐,谁知道怎么断的。”阿婆摆摆手,慢慢走远了,可她的嘀咕声未减,被风送到了大街上。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陈禾在原地同虞秋面面相觑,若有所思道:“这个阿婆好像知道挺多的,不知道下回还有没有机会同她多说些话。”
“总会有机会的。”虞秋肯定,“走吧,去县衙瞧瞧,这么大的事,我不信没有人能一点都打听不到。”
然而可惜的是,不止今日是犯了什么谶,偌大个县衙竟是找不出一个肯谈事的,似乎每个人都来去匆匆,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无法,陈禾和虞秋只得先行回了家,打算吃过晚饭后再碰碰运气。
---
晚上也没弄得太复杂,简单煮了锅卤水,除开藕片豆角外,陈禾还额外放了块肉,拿来犒劳受惊的孩子和在外奔走的他们。
卤好的蔬菜无需再进行额外的炒制,肉则是直接切片沾上层薄薄的酱油,咸香浓郁,拿来下酒最好。
当然几人中,两个是孩子喝不得酒,另外两个大人要么是没心情,要么是不好这口。
这顿饭吃得安静,笼罩在后院上空的阴云久久不散,空气里逐渐蔓延开潮湿的氛围。
陈禾瞧着天要下雨,将散落在外的一些竹编器具收好了,上头盖上块防水的厚布,嘱咐兄妹乖乖在屋里待着就好,随即同虞秋带上了雨具出了门。
这会子街上没多少人出门,但行色匆匆的二人也没引起多少注意,一路无话,陈禾和虞秋来到了另一条小街上,这里的小院大多安静,只有一户人家例外。
院里正是热闹时候,尽管天色欠佳,但人们的兴致却高,划拳、喝酒,面上通红的男人正激动地站起来,大肆宣扬着什么。
陈禾带着虞秋找了个角落坐下,只要了一小碟花生米,清茶是免费的,来了就有。
这个角落里人不多,只有挨着靠窗的桌上有一人,长须美髯,正在摸着胡子往嘴里丢大米花。
米花大概是店家问街前那家店买的,店主是个不苟言笑的小老头,年纪一把动作倒也利索,用来爆米花的锅也是干干净净,陈禾有时也会跑过来买上一兜子,当零嘴吃。
小酒肆的单子上不会写,但常来的熟客都知道,因着那爆大米花的店主只做三袋米,做完就收摊,大门一关谁来说也不好使。
也就是酒肆老板仗着自己位置好,每天都能抢上。如此,如果关门后人们想吃上米花,便得等至夜幕降临,到这间酒肆里来。
眼前这位邻桌无疑是常客,不然就以酒肆老板的性子,怕是不会让旁人来分走他最爱的米花。
“呀,刘爷,您在这呢?”
嗯?谁叫我?
刘书吏扭头望去,“呦,陈老板和虞老板,你俩这是收了铺子来喝一壶?”
“是,我还想着今儿会不会碰上您呢。”陈禾笑笑,招呼店小二又多上了瓶蜜酿。
刘书吏一听,面上笑容淡了些,又捡了几颗米花丢到嘴里,“陈老板,这是有事要说?”
他既然已经点出,陈禾也不再遮掩卖关子,亲手给刘书吏倒了杯酒,“您放心,只是找您聊聊天。”
不等刘书吏再说出拒绝的话,陈禾单刀直入,“您还记得我铺子里帮工的那两个孩子吗?最近我瞧这俩孩子不知怎么,都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我这个做掌柜的,怎么也没道理不问几句,您说是不是?”
刘书吏没说话,捻着胡须的手指动了动。
陈禾瞧他没甚反应,心知这是不抗拒听下去,便接着将叶南浦告诉他的那些事一并说了,末了还补充了一句:“我知这俩孩子定是要回到亲属身边的,可他们实在抗拒,我也不忍心硬是要他们没做好准备就回去。这不是拿不定主意,想着来问问您,是不是这其中有什么隐情,那做父亲的实则不是如此呢?”
“您要是不便透露,我们也理解。”虞秋此时从随身包袱里掏出一包油纸,打开来推到刘书吏面前,正是晚餐前陈禾特地留出来的一块切好片的卤肉,“这是两个孩子的一点心意,他们还记着您上次的夸奖,平日里用功得很。”
刘书吏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那两个倒是好孩子,但这件事……是主簿大人亲自来吩咐的。”
刘书吏便是陈禾他们开业头天就来捧场的客人,他回去后将那炖肉的料包按陈禾的说法做上了,家里人开始还不相信,这几十年没做过菜的人还能倒腾出什么美味?可一尝那锅里的东西,便都没了声响,只听得饭桌上咀嚼的声音了。
那以后,不光是刘书吏自己来,家里母亲媳妇也常常光顾,毕竟她们才是平日里上街采买的主力,刘书吏还听得妻子常说那铺子里两个孩子一个赛一个的听话可爱,只想要让家里的皮小子学学呢。
因着这层连陈禾虞秋都不清楚的缘由,刘书吏考虑良久,还是开口说了不少。
“那文书,先前写的是‘故杀’,前些日子才改判,给改成了‘斗杀’。”
“这哪能说改就改?”陈禾惊讶,压低了声音免得让其他人也听到这边的热闹,“这杀了人,怎还能往轻了判?”
“谁说不是呐!”刘书吏长叹一口气,“这会放出来,还得是他老娘,那日跑到县衙门口,哭得那叫个狠,说就这一个儿子,要是给判死了,没人给她送终。上头不愿拿这事去烦……索性按着‘存留养亲’的例,给放了。”
存留养亲,陈禾倒是听说过,通常是罪犯家里还有年老有疾的父母、祖父母需要奉养,同时并无其他可以赡养老人的成丁,如此律法便会暂时网开一面,放罪犯回乡直至长辈去世,才会开始走流程继续刑罚。
这过程当然需要审批时间,陈禾几乎不用多思考就明白过来:叶父这事是早有预谋,并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办到的。
陈禾还想问些什么,但刘书吏已经开始半眯着眼,喝起那杯蜜酿,很快他的脸颊上就泛起一层薄红,是酒意上头了。
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今日听到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陈禾起身,同虞秋一起给刘书吏道了谢,很快便走出了酒肆,将喧闹的人群抛在了脑后。
刘书吏垂下眼,手里捏着的米花被压成一片薄薄的饼。他忽地笑笑,将那片已经吃不出滋味的米花丢在一旁,招手让小二接着上酒。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