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早有警惕,崔晓步子一扭,便避开了这捧雪,继而他定睛一瞧,便明白了方才的青年为何会是那副表情——像在青天白日见了鬼一般。
因为方才站在他身后的人,分明顶着一张薛正的脸。
薛正笑嘻嘻的:“崔晓!好久不见啊。”
“你……”崔晓惊疑不定。
“你——薛正,不可能……”方才的青年退后了两步,便已站住不动,吐出的句子已破了音,“你、你不是已死了吗?!”
死人怎么可能复活,怎么回事?崔晓想到几种可能:易容、假死、幻觉?继而,又忽而想到安歇。秉烛书生予他的东西他尚带着,便当即探手入怀中取物,自瓷瓶中倒出一粒药丸咽下。接着,便如同梦幻泡影被一下戳破,眼前世界仿佛闪过一道白芒,带着已然扭曲的周遭景物一起飞速后退,抽离成闪过的一束亮光。
崔晓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眩晕感使他几乎无法站立,双耳滚烫火热,手脚冰凉,他将一手扶上温度正常的额头,一手撑在身后,恰恰撑住了桌子,被镇纸硌在掌心。
虽然方才好像是在与人说话,可仔细一想,薛正何时有过这般活泼做派,当真来说,这更像是颉莱刻会做出的事情。而那青年所言所语——分明是由崔晓来时,在街上匆匆走过、在旅舍停留稍许时的只言片语拼凑而成。
他睁开双眼,眨了眨,失衡与疏离感令他难以站稳,视野中的物体一时间难以判断大小与距离——于是他又重新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歇了一阵子,再重新睁开,这才好了些。
待到重新走回院外雪地,他不由得试探着捏了一把自己的脸,“安歇”太过离奇,令他几乎难以确认自己是否还在幻觉当中。
事已至此,已经几可断定秉烛书生来过这里。他曾言说安歇百金一钱,在外流出不多,而崔晓方才除去捏红了自己一侧面颊,也已仔细看过了地上脚印。这些痕迹并不新鲜,昨夜不冷,雪化了些,在底下凝结成了一层薄冰,崔晓查看时险些一脚滑倒。能自昨夜将味道一直留到现在,真说不准是用了多少安歇,除却制毒者本人的秉烛书生,谁还能有这么大的手笔?
“总共有三个人……”他蹲在旁边,摸着下巴想:两个未掩脚印的习武之人,脚印很浅,还有一个人,踪迹藏得仔细熟练,若非辨识出不远处的一旁一块雪地凹陷像是谁人倒地,再在周遭仔细查看,即便同桓温佘学过些技巧,他想必也难能认出。
“……一人翻出院墙便远走了,另外两人停留过片刻,然后……其中一人应当是秉烛书生,对谁用了安歇,又将他带走了吗?”崔晓抓了抓头发,看向脚印方向——这些脚印朝向两侧,一边的脚印连延未绝,另一边疑似秉烛书生的脚印则只到院墙所至,最后的脚印更深半分,想是运起了轻功。
一边脚印明显,一边虽几无痕迹,却仍可尝试寻迹追踪……崔晓想了又想,看了看天色。天色不早,很快要到夜晚,他还得顾及带出来的镇民,时间实在紧张。于是叹了口气,崔晓沿着这一串明显的脚印小跑追去。
这些脚印将他引到了一个从未来过的新院子。
说到底,他在沅城待的并不算久,并且自从大半夜与钟成静蒙面潜入过县令府后,又自己做贼心虚,避着县衙与县令府走,再者,那时他还天天不是帮血茶打杂,就是追在桓温佘屁股后面想让他亲口告诉自己真相——实际上,他还真并不完全了解沅城。
这院子一看就属于一个富商:宽阔、精美。住在这里的一定是个闲人,否则怎么会有空摆弄这么多的盆栽盆景——屋门未闭,稍一触碰便大敞四开。
不过这显然有些来由,崔晓在院中悄悄走过一圈,便发觉这院中似乎根本没人,积雪也已清扫干净。来时他也已留心与附近邻居敲门问过两句,知晓了这是左思的院子,并且他失踪多日,官府本有人在此看守,而今日他才忽然回来,让衙役回去县衙,却又很快将家丁尽数遣散。
左思,与留信于血茶桌上的韦左思名字只差一字,会是同一个人吗?崔晓回想信上落款,其上的“韦”字明显就一般写就落款时的下笔之处稍高,应为后填,他们应该确是一人。
“……那么,秉烛书生是带走了谁……?”崔晓喃喃自语,望着这个空院子兀自烦心。这城中显然发生了许多事情,或许因为时间很近,尚留有余迹,却片段、残缺,让人难以拼凑完整。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探查……
——对了,赵微曾说要与赵平在沅城会合,倘若他在城中,或许会知道什么消息也说不一定。
此时已近傍晚,崔晓在外院转过一圈,没察觉太多异常,自然也没找到什么有关钟成静的线索。他心里稍有焦急,索性花些时间将院中屋子挨个走过一遍。
临到第三间时,隔着门扉,他便听到了清浅的呼吸声。
崔晓对于敲门还是偷看稍做犹豫,继而将门打开一道缝隙,有光照射而出,两道影子映在地上,像是一坐一躺两人。坐着的人垂着头,似乎正持笔伏案写着什么。崔晓开着这道门缝,用指节叩了门扉三下。接着,他见坐着的人直起身子,转过头来,已然起身,手中除笔外并无他物,方才又将门轻轻掩好。
来开门的人没有说话,他几乎毫无征兆地将门一把拉开,面容之上仅余疲惫,然而在看到崔晓之后,一扫他腰间悬着的木牌,明显的惊讶却将疲惫掩盖了几分:“……你是崔晓?”
“你认识我?”崔晓一怔,继而追问,“你是不是也认识我师父?你是谁?”
“韦左思。我原先在监安司供职,当然认识桓温佘。”韦左思说着,看了看崔晓身后,“……你怎么会在这时来到沅城?进来说话吧。”
崔晓道:“我还有事在身,便不劳烦了——既然韦大哥……”
“叫我的名字就好。”
“既然你认识我师父,如果近来有留意城中情况,能不能告诉我钟成静的动向?他个子……”
“我认识他。”韦左思再次打断崔晓的话,“我知道,他在今日午时左右出了沅城,应当是往京城去了。如果你要找他,寻匹快马抄个近路应该赶得上。”
平安无事就好。崔晓松了口气。
韦左思接着说:“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很熟悉桓温佘,所以这时节,不可能是他让你来到这里,你所谓的有事在身是什么事?”
这时节,不可能是我师父让我来到这里?崔晓暗暗想了一想,先将自己的事情实话实说,简略叙述,隐去了有关卡拉与百馨坊据点的部分:“……将至腊月,天气愈寒,厚实的衣服不够所有人穿。我得赶在入夜寒凉之前,把他们都带到城里,所以若无他事,恕……”
“带他们来我这儿吧。”韦左思疲惫地叹了口气,“别去旅舍了,六十来人,我这里能放得下。白日里刚好将家丁仆役遣散得一干二净,屋子都空出来了,带他们来吧。无论他们牵扯到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在意,没有关系。”
这的确是个比百馨坊据点更好的去处。崔晓想着,况且他留给血茶的信件上语气熟稔,应该也的确与师父相识,别的事情将人带来再说不迟。于是他抱拳道:“多谢!我这就去将他们先带入城中再说……”话音未落,已一转身,脚尖蓄力点地,逆着寒风犹如离弦之箭一般蹿出了院子。
因而也未听见,在他身后,韦左思正张口问道:“等等,你知道你父亲的事吗?”见他着实着急,且已然走远,韦左思叹了口气,缓缓将伸出的手放了下去,“……算了,待会儿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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