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情与崔晓最初想的不大一样。
韦左思爽快地认下了乌刃，并同崔晓确定了他在沅城当中——只是他也不知对方行踪。随后又告诉他印围与付粼最终决定了去哪个酒楼喝上几坛，并说等他回来，晚上歇息时再与他谈谈桓温佘的事情。韦左思毕竟也已看出崔晓对于涉及崔汲悦的话题有些闪躲，便未提及。
照理来说，这都是简单而顺利的小事：出趟门，顺路看一下印围与付粼的酒席如何，再找到迟迟未归的宁未迟与赵微，沿途注意城中有无乌刃踪迹。
简直就像搭乘一辆在车舆外面标注好了途经地点的载客马车，简单容易。
——倘若他现在不是站在一片狼藉的市集当中。
韦左思的宅子距印围付粼等人吃饭的酒楼算不上远，又正好位于与宁未迟和赵微先前所在位置之间，于是崔晓便先行来了这春风酒楼。
春风酒楼处在一个好地段，谁能说显眼的市集正中不一个好地方？谁走累了，都是要停下来歇歇脚的，有钱人宴请宾客，也从来不愿意落座街口，总喜欢多走上几步。况且，衙役巡街也都喜欢待在这种地方，春风酒楼总是打着安全招牌，酒菜质量不算上乘，价格不算实惠，只能说是各种意义上都很居中，来往的客人却不少。
不过无论怎样，在今天来到春风酒楼，都不是一个好主意。
崔晓到时，远远地便已觉得不太对劲，市集当中拥堵不堪、吵吵嚷嚷，围了一群人。在再荣镇的事情发生之后，再面对这种场景崔晓多少有点心有余悸，然而他再仔细一看，发觉前面有衙役拦着人群，正大喝着让大家先走，要买什么明日再说，县衙办事。
人群是听话的，然而衙役竭力大喊的声音依然没能传出太远，前面人要往后退，后面人又往前挤，万幸此地要过车马，并不狭窄，地面平整，无人跌倒。
崔晓趁着人群还未平定，借着混乱趁机侧身进了旁侧小巷，纵身翻上屋顶，小心脚下，不踩响瓦片，往前走走，试图看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猫着腰，身上穿的也不是同李惟清一起时的洁白圆领袍，在路上扮作商队时，他已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灰暗衣衫。这“不起眼”现在也正发挥作用，他轻功又好，悄么声走路，到能看清、听清的距离便停下脚步，不再靠近。
看清形势之后，崔晓不由得倒吸口凉气。
任谁见到一间酒楼的楼体焦黑，其上破出数个大洞，摇摇欲坠，砖头不时砸下一个半个，也会惊讶到忍不住嘶出一声。
发生了什么？酒楼内外来来往往的衙役忙着，都只是交流着内外情况，没人闲聊。崔晓特意看了看，没有找到张全义的身影，于是又静悄悄地退走，翻下墙去，落到地上。
一来一回没花多长时间，市集中还是方才那般模样，衙役嗓子都喊哑了。崔晓想着搭个手，便又三两下攀至高处，气沉丹田，辅以内力，将衙役的话重复一遍：“诸位且先停步，前面春风酒楼因故坍塌，市集暂不放行！”
他重复完了，不禁觉得这话带点文雅，又将文绉绉的词儿全去了，再次重复一遍。崔晓咬字清晰，声音又大，前头的衙役忙指挥同行人维持秩序，令百姓有序离场。
待人走得差不多了，崔晓方才发觉，前面喊话的哪儿是衙役，分明是张全义。
还没等他做点什么，张全义已经快步走上前来，于是崔晓也只能稳稳落地——转头就跑也太像做贼心虚了吧？
“多谢……少侠！”张全义见崔晓动作利落，说得当机立断。
方才在高处时崔晓已见有更多衙役从另一方向前来，明白想必就算自己不吱声，他们也能解决此事，便摇了摇头：“没什么的……张名府，前面是怎么回事？”
“你认识我？”
“啊……嗯，你上任的时候远远见过一面。”崔晓清清嗓子，心想还好近来嗓音哑了些，师兄说是要什么……变声了？
张全义点点头，真没凭着嗓音认出崔晓——事实上已经过了三个多月，就算崔晓声音半点没变，也很难凭借一两句话认出他就是那个半夜敲晕张全义拿走牢房钥匙，之后又带了个尸人脑袋来逼问聋哑村所在的蒙面小子。
“就在刚才不久，一刻钟前，有人带着什么东西袭击了春风酒楼。”张全义道，“据逃出来的顾客说，他和本就在春风酒楼三楼吃饭的一伙人打斗，出其不意，直接伤了对方大半人马。然后他挟持着一看便是领头的两人中的矮个男子，逃出春风酒楼，另一个壮实的女子追了出去。其余人……死的死伤的伤。”
这算是和盘托出，可不像是应付，他一定有什么目的。崔晓等着张全义继续往下说，不过这形容太像印围付粼的队伍，出来之前崔晓看过镇民所在的屋子，知晓季氏夫妇没有前去，倒是并不担心他们。
果不其然，张全义继续说：“少侠，实际这春风酒楼受损挺严重的。最上面一层——也就是第三层，呃……不太好上去。虽然也并非完全上不去，可需要准备不短时间。少侠身手好，如果能上去帮忙看看有无伤者……”
“包在我身上。”这倒是合了崔晓的心意，他一口应下，倒也不惧这楼摇摇欲坠，对自己的轻功无比自信。
他答应完了，反而张全义有些犹豫，道：“春风酒楼已然不稳，少侠千万小心……”
话没说完，崔晓已一点头，像只会飞的鸟儿似的，三两下便已攀着树枝跃至高处。张全义只得赶忙招招手，吩咐身边衙役，让他跑去知会春风酒楼内的其他衙役们一声，万一出点什么事情也好接应。
实际上，他们实在是很难注意到崔晓进了酒楼三楼。不知道来人用了什么东西，居然能将春风酒楼的几乎整个三楼炸得歪斜一半，几乎坍塌。衙役们大多聚集在一楼或楼外，小心翼翼上到二楼的已经是体量轻的几个，做什么动作都轻手轻脚，就怕这酒楼再有一点响动就当真塌了。如此，手脚较慢，要干的事情却不少，自然是没有工夫往上瞧的。
崔晓的轻功向来灵活轻巧，没给这楼造成什么负担。他想了想，往里走进几步，鞋底碾着尘土沙砾，咯吱作响。没走两步，便见当中未干血迹斑斑点点，数处血泊，很难辨别最初是怎样造成，伤者何处有之。
愈向里走，酒楼损坏愈发触目惊心，崔晓仔细听着、看着，冷不防被一只忽从瓦砾之下伸出的手骇了一跳。他忙蹲下将瓦砾拨开，方知先前为何没有察觉——这人气息奄奄，太过微弱，几不可察，还能有力气伸手简直就是奇迹。
这张脸崔晓认识，是印围付粼手底下的人。他显然也认识崔晓，急忙而又几近无声、气喘吁吁地开口：“崔、崔少侠……救、救救，我们……老大……”
“他们往哪边去了？……我得先查探这里，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伤者，我先送你下去，下面有衙役的……”
男人抬手，颤抖着指了个方向，说道：“没有、没有，其他人了……酒楼三楼是……雅间，只有，我们……有几个胆小鬼逃了，其他人都，都死了……”
“好。”崔晓安抚道，“我先送你下去，随后便去。”
虽说如此，但利害明显，不能全信，崔晓将他送下去交给了衙役，又返回酒楼，快速而仔细地寻找了一遍，这才向衙役确认：“三楼没有活人了。”
方才这男人指的方向与宁未迟赵微的方向截然相反，崔晓皱眉想了一想，不由得叹了口气。旋即，他转身纵起轻功，往男人指的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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