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无声。
这些人藏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孔,崔晓非常紧张地比了个手势,然后忽然一愣。
他忽然意识到,这里是聋哑村,他们为什么非得闭着嘴巴,半句话都不说。
于是他立刻开口,低声问道:“什么情况,有点瘆人啊。”
他话音刚落,心知要遭,虽然这短短一句话的声音已经压到不能再低,可谁也不知这石窟中究竟是有何机关还是地形特殊,竟把这句话的音量翻了几倍,回声远远传了出去。
茅草屋的门立刻都合上了,但其中的目光依然丝毫不加掩饰,这些人还在屋子里循着缝隙窥视他们。
紧接着,就是脚步声。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回荡在石窟之中,这些脚步声太齐,齐到崔晓不敢确认来了多少个人。很快,脚步声转过他们眼前的拐角,原来是一队兵。
他们人人身着轻甲,手持短兵,杀气腾腾,约有十余人,为首的面容严肃,目光如炬,一瞧就不好相与。
崔晓立时紧张起来。
就在气氛紧绷之际,忽然有个插在这支队伍中的文士向前挤了过来。
“麻烦让一让让一让!”是个中年文士似的男人,一边小声喊着,一边艰难地扒拉着向前挤去。他身边的兵却不为所动,直到领头的抬手一挥,才分列到两侧,让出一条路来。
崔晓立刻指着此人,结巴了:“你……你……你不是清水镇上那个——”
“哎,什么清水镇不清水镇的。”中年文士赶紧冲他眨了眨眼睛,耳朵泛红,“我一直都在这里,根本就没出去过,是吧,裴将军。”
裴从善目不斜视,连一点目光也没分给他:“姚呼延,不要废话。”
他们二人看起来相熟,崔晓摸不清状况,不知道此人为何要去清水镇装乞丐给他讲故事,更不清楚为什么会在这里遇上——就好像,他一直都在被算计,一直都身处某个局中一般。
李惟清道:“裴将军还是这么严肃,可你不该驻守边关吗,为何此刻竟在此处?”
崔晓扭头去看李惟清,一怔,李惟清脸上常端的笑容已经无影无踪,只余平和,他微微抬头,显得有点倨傲。崔晓第一次见李惟清露出这样的表情,一时有些不大习惯。
“安王。”裴从善木着张脸行礼,“被调回来了,一纸伪造圣令。”
他将杀头的死罪说得轻描淡写,在场的也无一人表露出惊讶,其中崔晓是不清楚这句话的分量,钟成静是勉强冷着张脸,其余人是当真半点也不震惊。
桐辛元已经等得不耐烦,转头就走,也没人拦他,而钟成静对崔晓做了几个手势,跟上了桐辛元。
裴从善刚瞥了他们的背影一眼,就听李惟清又问:“我们追查沅城尸人来此,裴将军可知此为何物?此地又有多少驻军把守?”
“仇崆原在此驻有五十人,十日前我带百人来此,一日半之前行动,攻下此地,所以现驻军有百人。”裴从善道,“至于尸人,如果安王说的是一群似人又似野兽的东西,我将他们与仇崆的人关在了一起,放在了聋哑村后的石室中。”
姚呼延插嘴:“比起这个,我这儿还有一份口信。”
“什么口信?”李惟清给面子地问道。
“这个……这……”姚呼延为难地看了看身后诸人,又看了看裴从善。
裴从善满脸厌烦,只道:“桓温佘说了什么你就直说,这些人都是我麾下亲兵……”
“我师父?”崔晓手指一颤,失声问道,“我师父……也是朝廷官员吗?”
他虽惊讶,语气中却并无太多疑惑,李惟清朝他看去,崔晓接到这道目光,勉强笑了一下,低声道:“师兄……我不是傻子。”
先前在清烨山庄时,跟着桓温佘来的一群人行动起来训练有素,寡言有序,怎么看都不像江湖人,崔晓虽当时并未多想,这时再一考虑,却一下通透了。崔晓倒也并非对朝廷命官有何偏见,只执拗地咬牙,不明白为什么他师父要瞒着他。
姚呼延只得直接道:“呃,监安使说,说……近日多逢大雨,安王记得添衣。”
裴从善沉默了一下,挥挥手,领兵转身就走。
待他走了,姚呼延呼出一口气,对李惟清几人说:“在这些茅草屋里说话,声音不会被扩远……我们先挑一个进去说。”
他们随手拣了个屋子,里面一片漆黑,但竟是空的,没有人在。姚呼延注意到跟进来的三人都有点疑惑,便主动解释:“本来这聋哑村里是住满的,但仇崆的下属拿他们去炼尸人了,所以就空了许多。”
顿了顿,又道:“对了,监安使还说,让安王拿好他给的刀,他说这把刀是他手上最好的,这时节给出来,还有点舍不得。”
桓温佘并没有给他们什么刀,李惟清一思索,心知指的应该是乌刃,便未多言。
谁知姚呼延又开口了,说:“监安使还说,呃……呃,让他徒弟玩归玩,别再疏忽了武功。”
说完,姚呼延看着崔晓茫然的眼神,一摊手,咳嗽一声,忍下了莫名其妙的笑意:“没了,他就说了这些话,说让我能带得到就带,带不到拉倒。”
这些话莫名其妙,每一句好像都没什么用处,姚呼延大概也觉得尴尬,才让他们进屋说话。
这间茅草屋里更是寂静,几人沉默了好一会,李惟清才又开口:“之前裴将军说把仇崆的人跟尸人关一起了?你知道在哪吗,带我们去看看。如果知道这里一共做出了多少尸人就更好了,查一下数量,看看是否将跑到沅城的都清理干净了。”
“这,这得问裴从善。”姚呼延摇摇头,“我本是在焦海镇准备接应别人的,正好撞上他等消息等得不耐烦,直接将聋哑村打了下来。虽然这个聋哑村可以说是无关紧要……”
未等他说完,李惟清便从善如流地打开茅草屋的门,轻声唤道:“裴将军,劳烦再来一趟。”
不多时,裴从善就又出现在了拐角处,这次他没带兵,是独身前来。他左右看看,发现李惟清在茅草屋内,便几步上前,自己也进了屋中。
李惟清将去石室看看的要求提了出来,裴从善先是点了点头,又记起屋内漆黑看不见什么,才开口道:“当然可以。但如果安王是奔着活口去的,我不确定还有没有。这些被称作尸人的东西身负内力,奇怪得很。”
“不仅如此,他们好像吃谁的肉喝谁的血,就能学会这人的功法!”崔晓赶紧补充道。
“这倒是……从未耳闻。”李惟清喃喃,复又温声道,“无妨,劳烦裴将军了。”
石室就在聋哑村一侧的山壁里,钟成静和裴从善一左一右将石室的门拉开,立刻就有成叠地扑在门上的尸体向着门外落下。石门内侧有不少抓挠痕迹,血腥味扑鼻,非常浓重。
石门内一地散落的残肢、肉块、尸体,乍一看的确全是死人,李惟清看了好几圈,才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个还在喘气的。
这人身上伤口也不少,只剩下一口气在。一日半的时间,五十人与他们制作的尸人被关在一处石室里,只剩他一个还活着,那么想必此人必然武功很高,在仇崆那里说不定也算是得力手下。
见崔晓几人已经开始数尸人数量,李惟清走到这个苟延残喘的人身前蹲下。
他还有力气握刀,但却没力气抬起胳膊,嗬、嗬地喘气,满面惊恐。
李惟清掩盖了眼底的一片疲懒,露出一个笑容:“……别急,你会活下去。而且你还要告诉你的主子,本王回来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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