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明珠按剑(七)

谷剑兰挑亮灯芯,西室逐渐被昏黄烛光笼罩。

她拿起绢布,取下煞剑,从剑柄至剑尖,反反复复地擦洗。

林琢之坐在一旁,把煞剑搁在膝盖上,从剑尖至剑柄,反反复复地端详。

梁清秋浪费了南汀的矿产。

谷剑兰到来之前,梁清秋亦将部分精力放在铸剑一事上,绝佳的材料拿来铸造煞剑,还铸得那么差劲,委实暴殄天物。

当然,她最可憎的还是拿东郦边镇居民的尸体铸剑,林琢之后悔她自戕后没为她收尸,应该把她扔进铸剑炉里,给边镇居民出一口恶气。

谷剑兰把擦干净的煞剑放回墙上。

“你每夜都偷偷到这儿来吗?”

谷剑兰坐回他身旁:“午夜梦回,总会心惊胆战,来这儿,反倒能静静。”

她低低叹道:“郜离人会害我,东郦鬼不会。”

谷剑兰有些疲软,倚在林琢之肩膀上,林琢之环住她,握紧她冻冰的手。

“郜离一个兵痞子都能欺负到你头上,我不会放过他。”

谷剑兰反握住他的手:“你别轻举妄动,现在人人都盯着你,陛下可不希望你行差踏错。”

林琢之淡淡应了,脱下斗篷,把她紧紧裹住。

还没多聊两句,西室外忽然传来咕咕声,一只黑鸽子扑簌着翅膀飞了进来。

谷剑兰伸出手,让黑鸽子停在自己的指节上。

她展开信件,脸色忽地一变,手指微颤着将信放到烛火上。

火舌吞噬信件,舔舐她的指尖,谷剑兰猛地回神,收回手,灰烬四散。

林琢之赶紧上前:“怎么了?墨槐说了什么?”

谷剑兰摇摇头,没回话,林琢之却见灯火之下,她面色煞白。

“我要回去一趟。”谷剑兰挣脱他走出去,想想又住了脚,“不行,我不能回去,回去就暴露了。”

林琢之揽住她的肩膀,耐下性子:“所以她说了什么?你告诉我。”

谷剑兰合上双目,又深呼吸几下,勉强平息了心绪。

她绕过林琢之,弯腰整理床榻:“我有点累,让我歇歇。”

林琢之见她如此,嗫嚅片刻,也没再问。

他俩上了床,林琢之轻轻拍打她,哄她入睡。

烛光昏黄,将他们相依相偎的影子拉得细长。

像极了两年前,林琢之醉酒误入谷剑兰房中,在窗台上落下的交颈缠绵的剪影。

————

一线天光划破黑夜,马蹄似在小道上奏乐。

万物未苏醒,谷剑兰也未苏醒,她窝在林琢之怀中,随着马车颠簸了二里地。

军营大门空荡荡,没有人守夜值班。

林琢之隐隐察觉不对劲。

他没有多想,把谷剑兰安顿好后裹紧大氅,下了马车。

才踏下车板,一把偃月刀劈头砍来,林琢之低头躲过,偃月刀狠狠劈在了马车壁上。

林琢之横腿一扫,将来人绊倒,回头看到谷剑兰失色的花容,怒火陡生。

原来谷剑兰后脚就跟着林琢之出来了,她才迷迷糊糊钻出车厢,一把偃月刀直接带起一阵雪风,劈到她的脸颊边,插在马车壁上。

寒风如刀刮过,近在咫尺,她吓得叫不出声,也迈不动脚。

林琢之拔出偃月刀,单手抛去,一刀扎在来人的裆间。

跌倒在地的壮汉脸上变色。

他抽出兰剑,直指壮汉:“放肆!何人指使你来刺杀本将军?”

那壮汉怒目圆睁:“东郦人,都该杀!卑鄙无耻!冠冕堂皇!”

什么粗鄙不堪的词儿都蹦了出来,林琢之见他怒目而视,心里倒没什么太大波澜。

初入军营时,有两个壮汉挑战过林琢之,眼前这个是第二位。

他比第一个壮汉有礼,也比其他挑衅者冷静,他应该是个听得进道理的。

林琢之思索片刻,还是对他客气一些:“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壮汉气得胸口起伏,半晌后极不情愿地答道:“总旗。”

“所以你这是闹的哪一出?”

壮汉恶狠狠地,终于说出了大清早行刺的原因:“打也打了,罚也罚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杀掉大壮?”

“大壮是谁?”

壮汉恨得牙痒痒:“林总旗真是贵人多忘事,昨天刚杖责完,今天就把人忘了。”

“哦,他啊。”林琢之语气淡淡,“确实忘了。”

他平淡的语调让壮汉窝火,壮汉喝道:“你忘了,我没忘!他是和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你杀了他,我杀了你!”

谷剑兰拉住林琢之的胳膊,朝前迈进一步:“你要是杀了林总旗,你也会没命的。”

“我不在乎!”

谷剑兰顿一顿,柔声道:“你不在乎,和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会在乎,你也希望他们像你一样,一个两个都来刺杀林总旗,然后一个接着一个丧命吗?”

壮汉找不出反驳的说辞,沉默下来。

谷剑兰站在一旁,等他稍稍冷静,才问道:“现在可以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了吗?”

她语气柔和,壮汉也随之缓过神:“大壮昨夜起夜,今早被发现死在冰雪河边。”

“啊。”谷剑兰面露惊诧,低声道,“怎么会?”

“昨日上午杖刑,昨夜就身死,不是你们借机弄死他的吗?”大汉惊怒不已,身子都开始发抖,“你们当着大家的面说放过他,实际在暗地里报复杀人,虚伪!”

谷剑兰面色坦然:“昨夜我们在剑谷休息,整个剑谷里的人都能作证,我们没有机会去杀他。”

“你们怎么可能亲自动手?自然是派人暗中行刺了!”

“我要杀早杀了,何必等到夤夜才出手?”林琢之觉得这壮汉实在是不可理喻,“再者他本就犯了军纪,还是杀头的罪过,本就死不足惜。”

“你——”

“好了,都别吵。”

在这样的环境下,只有谷剑兰冷静得下来,当一个从中调解的大好人。

她正色道:“林将军初来乍到,军营中只有我与他相熟,我们哪里来的手下听命暗杀?”

壮汉瞪着他们二人,这句话一样反驳不得。

局面应是稳住了,谷剑兰继续问道:“他如何死的?”

“淹死。”

“那你怎么确定不是他失足落水?”

“白日受刑,夜晚死亡,就算是失足,也有白日行刑的原因!”

谷剑兰低头看他,默了许久,安静到林琢之以为她不会再出声。

壮汉冷笑一声:“谷大人无话可说了?”

谷剑兰叹息,只叹孺子不可教也:“当天你与林总旗斗剑,比旁人都礼貌许多,我还以为你会讲点道理,如此看来,多说无益。”

谷剑兰正欲撇下壮汉,直接往军营中去,壮汉忽然提刀上前,猛地劈下。

“今年粮食收成极差,粮草不足,就冲大壮分我一口粮的交情上,这口气我一定要替他出!”

谷剑兰听得身后疾风乍起,回头见壮汉举刀劈来,她惊呼出声,下意识抬手挡格。

“铮铮!”

兵器碰撞声在耳边炸开,腰间被林琢之一把揽住,谷剑兰撞入他怀中,睁眼见林琢之侧过身,一手环住她,一手执着长剑,直指壮汉咽喉。

林琢之怒喝:“你胆子够大!她是铸剑官!”

那壮汉亦喝道:“我说过,我不怕死,大不了今日和二位大人同归于尽!”

壮汉怒极,杀意已起,偃月刀上提,直取林琢之首级。

林琢之挡下两招,游刃有余,他搂着谷剑兰向后一跃——

疾风擦耳,雪絮纷飞,偃月刀在地上砸出一个雪坑。

壮汉进攻,林琢之避而不出手,吼声与大刀触地的声响掀起了不小动静,军营里陆续有人探出头来。

片刻后,营内喧嚣骤起,兵痞子衣衫不整,抄着兵器如潮水般涌出来,纷纷上前拦住壮汉。

一人抱住壮汉的腰,拼命阻拦他的行动:“鸭毛住手,你发的什么疯?!”

鸭毛没回答,奋力一甩,把腰间那人甩了出去。

这边拦不得,兵痞子只能换个方法,纷纷拦在林琢之二人身前。

兵士刺杀总旗,其中罪过,他们整个军营都担待不起。

兵痞子七嘴八舌:“鸭毛冷静,想想你娘,她跟你说过什么?”

鸭毛动作一滞。

他娘说,他去参军,若非战死,就不要下黄泉来见她。

为国捐躯,光荣,为鸡毛蒜皮丧命,丢脸。

鸭毛动作停滞的刹那间,林琢之捅出长剑,一挑一敲,偃月刀脱手。

众兵士一拥而上,有的拾起兵器,有的架住鸭毛,有的依旧紧紧护住林琢之与谷剑兰。

鸭毛被他们绑了起来,他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眸中隐有泪珠。

他低着头,被押跪在雪地上,膝盖泛凉。

眼前出现一双黑靴。

“刺杀朝廷大臣和总旗,死罪难逃。”

“林总旗,谷大人,他只是一时冲动,为大壮出头。”

林琢之并不吃这一套:“这种冲动应该用在战场上,把它用在自己人身上,浪费一身力气。”

“总旗教训得是。”

林琢之沉下脸:“让他自己回答。”

鸭毛咬着牙不出声。

“敬酒不吃吃罚酒!”

林琢之拔剑出鞘,正打算直取鸭毛的咽喉,谷剑兰却抬起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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