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明珠按剑(二)

她的眉心画了一枝小小的剑兰,明媚不失娇俏,此番装扮,惹得林琢之倏然恍惚,竟觉万物失色。

可她没有多看林琢之一眼。

她踏入门槛后,一名器宇轩昂的青衣男子手捧长剑紧随其后,他状似无意地瞥了林琢之一眼,懒懒收回目光。

他们在大殿中央站定。

“谷剑兰。”

“程立雪。”

“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皇帝并没有让他们立即起身,而是默默打量二人片刻。

“你们君上,近来安好?”

“向来安好,谢陛下挂怀。”

“嗯。”皇帝淡淡应声,“平身。”

“听说谷大人花费一年时间为朕造了把利剑,可否让朕一观?”

“陛下客气,这把剑本就要赠予您,哪能劳烦您亲自开口问询?”

谷剑兰朝程立雪使了个眼色,程立雪当即上前,将手中长剑递给皇上身侧的大伴。

皇帝从大伴手中接过长剑,毫不费力拔开剑鞘。

随着一声脆响,剑光带着杀意刺痛殿下众人的眼眸,众宾客被这透亮雪光一震,静默半刻,窃语纷纷。

剑光流窜,凝于开两叉的剑尖,竟是把铁蛇剑。

大伴取来一张丝帕,在长剑上轻轻一抛。

丝帕飘飘袅袅如轻烟般落下,触碰到分毫未动的剑身,再飘飘袅袅地落在案台上。

皇帝收剑入鞘,大伴提起两瓣丝帕,众人声浪渐高。

好一把吹毛断发的利刃!

皇帝嘴角漾起一丝笑意,将剑递给身侧的大伴。

“这份心意朕领了,确是好剑。”

皇帝看起来心情不错,扬手让二人落座,谷剑兰与程立雪并肩坐下,就坐在林琢之的斜对面。

林琢之脑袋嗡嗡,好半晌才回过神,他将目光从谷剑兰身上移开,低头抿了口酒。

嘴唇才沾到酒杯,他就觉宴酒味道冲鼻,把那酒杯搁下,再抬头,他瞥了程立雪一眼,敌意乍泄。

谷剑兰察觉到了那道灼人的目光,按捺不住心跳怦怦,却也按捺住了偷瞧的心思。

似有一根弦牵引相连,只萦绕在二人周围,将他们缚成茧。

谷剑兰悄然别过脸,面向皇帝,神态自若:“陛下喜欢就好,不枉臣下费心铸造。”

皇帝面上带笑,说出的话也像在闲话家常:“郜离国日益精进,随便一个铸剑师都能铸成如此利剑,竟敌得过朕的整个兵库了。”

谷剑兰低眉浅笑:“陛下言重了,东郦泱泱大国人才辈出,哪里是我一个小小女子能担待得起的?”

“也对,郜离地方狭窄人烟稀少,能造出一把长剑已是极限,若不然,郜离早不知打几回胜仗了,犯得着年年落花流水吗?”

发声的是昭宁公主林婷珊,她这俏皮言语惹得宾客频频发笑。

谷剑兰倒不在意,回头看向声音来源,不期然撞上林琢之的目光。

这身暗青色圆领袍服衬得他足够风雅,谷剑兰的目光凝在他身上,竟一时挪不开眼睛。

从没见他穿过这身衣裳,只一眼,便知上京贵人生活之奢靡。

他过得好,那便好。

谷剑兰收回目光。

“我朝确实地窄人稀,不然也不会去启用一名女子。”程立雪起身,朝林婷珊微微躬身,“郜离女子因我朝世情不得不掌握一两项绝技,有事做,故而话少了些,比不得公主殿下伶牙俐齿。”

林婷珊笑容一滞,还没人这么大胆,敢埋汰她堂堂东郦公主无事可做,只会耍嘴皮子。

程立雪见她吃瘪,心底发笑。

“宴酒醉人,连你都开始说糊涂话了,坐下。”

谷剑兰扯扯他的衣摆,示意他不要再说。

程立雪回过神,拍拍谷剑兰握着他衣袖的手,撩袍坐下。

这个小动作扎了林琢之的眼,林琢之险些起身,被身侧的墨弯及时按住。

宴上的舞姬恰好翩翩而入,遮住了宾客视线,无人察觉林琢之身上发生了什么,他逼自己收回目光。

宴会慢慢酒酣耳热,一杯杯烈酒下肚,林婷珊醉意渐起。

方才没机会和程立雪辩驳,现在喝醉了,向来刁蛮任性的昭宁公主允许自己酒后失言。

她倏地提起酒壶站起身,醉醺醺地立不稳:“谷氏剑兰,父不从陛下,母为郜离宫女,身世不净!”

“背叛故国,投诚敌国,心术不正!”

她的贴身宫女上前拦住她,却被她猛地一推:“本宫所言不虚,别拦本宫!”

谷剑兰举杯浅饮,林婷珊的话如耳旁风,拂过她的耳发。

她不在意,林琢之不可能不在意,他朝墨弯使了个眼色,墨弯领命上前。

“殿下……”

“走开!本宫还没骂够!”

墨弯悄然点了她几处穴道,林婷珊身子一软,瘫坐下来。

“你……大胆……”

半句话未说完,林婷珊忽地像被点了哑穴,声音由沙哑变得静默无声。

林婷珊狠狠剜了墨弯一眼。

墨弯淡然欠身:“奴婢扶公主下去歇息。”

墨弯与贴身宫女一左一右,把林婷珊搀了回去,林婷珊只能任她们摆布。

谷剑兰目送她离开,目光转向龙椅上的皇帝,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阻拦林婷珊抑或程立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场喧闹过去,皇帝依旧乐呵呵地观赏歌舞,时不时与程立雪搭话,无非是郜离王如何,郜离皇子如何,郜离公主如何。

全然像在关心家人。

谷剑兰第一次来上京,看什么都新鲜。

第一日,她随程立雪在城中转了一圈,山珍海味尝过,雕梁画栋见过,连嘲讽郜离的打油诗都听过不少。

可就算新鲜,谷剑兰心底还是莫名郁闷,思来想去不得其解,直到进宫参宴,见到林琢之。

陪她游遍上京的人并非心之所思,谷剑兰自然憋闷。

她定是太想念他了,才瞥见他的身影,心跳就抑制不住怦怦作响,她偷偷捂住左胸,生怕这充耳的心跳声会被宴中众人听见,耻笑于她,等回过了神,才发觉自己的想法多么可笑。

她不敢多看一眼,多听一句,他只需静静坐在坐席对面,让她知晓他一切安好便可。

这宴会太过热闹,闹得谷剑兰心神不宁,她向程立雪附耳一句,起身朝龙椅上的皇帝禀道:“臣下不胜酒力,想出去走走,散散酒气。”

皇帝摆摆手,当是打发了。

谷剑兰走出大殿。

春风料峭吹酒醒,谷剑兰沾染的酒气渐渐散尽。

她迎着夜风缓缓地走,也不知到了何处。

现下初春,雪水方融,湖面泛着冷光,如镜面,如剑身。

谷剑兰寻到一座小亭,倚栏而望,心事重重。

回到故国,她心底喜悦,但招致东郦公主的误会,她也不是不难过。

但现在哪里容得她解释这种种复杂缘由,只能憋在心里,闷得慌。

渐渐出神,她竟未发觉一缕携着酒气的香风拂过,那人缓缓靠近,搭上了谷剑兰的肩膀。

谷剑兰吓得一个激灵:“谁?!”

还未来得及回头,后面的人猛地一推,将谷剑兰撞入水中。

扑通一声,湖水浸没头顶,谷剑兰登时呛了好几口水,扑腾了几下才堪堪浮出水面。

抬眸间,小亭灯火阑珊处,空无一人。

谷剑兰被这余寒尚存的湖水冻清醒了,她挣扎着往岸边游,爬上来,气喘吁吁。

风一吹,寒凉裹身,谷剑兰连打了两个喷嚏。

宫里有谁这么恨她,竟想致她于死地?谷剑兰满腹酸楚,经这湖水一浸,顺着岸边石头滑下去。

湖水即将没顶,一双大手忽然握住她的小臂,将她一把提上来。

哗啦一声,谷剑兰被人拥入怀中,湿冷与温热交融。

她没有睁眼,在被来人拥入怀中的那一刻,她就知晓他是谁了。

满腔委屈忽然滚滚而来,她攥住他的衣袖,拼命压住哭声,被人当众羞辱的酸楚和重逢的喜悦融在一起,化成泪珠断了线般浸透他的衣襟,哭软了他的心。

他掰开她紧抓的手,钳起她的下颌,逼她看向自己。

泪珠莹光芙蓉面,暖黄灯晕下她眉目微蹙,惹人怜爱。

林琢之抬手拭净她的泪痕,怒道:“谁干的好事?你看清了吗?”

谷剑兰摇摇头:“衣带香气,力气不大,应该是个姑娘。”

林琢之心里有了计较:“我知道了。”

他静下来,想仔细描摹她的面孔,却忽然察觉她衣衫轻薄,如轻纱笼罩。

他恍惚忆起那年雪溪畔,被湿透罗裙勾勒出的曼妙身段,心底火苗倏地窜高。

林琢之忍不住了,他把她搂入怀中,气息不稳:“还在守丧期?”

锁得太紧,谷剑兰挣扎不开,只得怯声道:“早已过了。”

“可与他人结为良缘?”

谷剑兰心下一凉,瓮声道:“没有。”

耳边一声嗤笑,暖流从耳垂直钻心底,又酥又痒。

谷剑兰听到林琢之喃喃,似说给自己听,又像在说给她听:“那就好。”

下一秒,林琢之将谷剑兰打横抱起,身影没入幽深小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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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倚柳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