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父宅心仁厚,不知江湖险恶,这次你们也受惊了,好生休养便罢,往后不可掉以轻心。”
荣长信听他这般称呼,心下松了口气,恭谨道:“臣谢过殿下。”
李定侧首:“沈庭燎,恶鬼现身望都,这似乎是你职责所在。”
沈庭燎沉默片刻,道:“是,臣会尽快查明真相。”
荣长信送走两尊大佛,又把一直闭着嘴没吭声的儿子打发掉,方呼出一口气,掩人耳目地走去后院。
甫一接近,那股特别的压迫感就袭上心头,荣长信腿肚子微颤,竟是比在前厅应付靖王和御前监察使时还紧张得多。
他迈出一步,轻声道:“是我。”
压迫感撤去,荣长信径自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
这间屋子窗户紧闭,但诡异的地方在于,窗纸薄薄一层,居然全然不透光,屋内四角皆是漆黑,荣长信不敢到处看,毕竟某次的经历至今回想起来都毛骨悚然。
屋子正中放着一座大象造型的黄杨根雕,朱厌蜷着身子盘踞在根雕的象鼻上,像一条懒洋洋的蛇。
她秀美稚气的脸蛋不见丝毫裂痕,光洁无暇得像只白玉盘子。
在她身旁,放置着一张圈椅,朱厌纤纤手指从圈椅中的人脸上划过,红唇吐出一声叹息:“还是没反应,看来你失败了。”
荣长信知道这话不是对自己讲,他盯着圈椅中的少女,讨好地笑道:“既然是个废品,我愿意收留一二。”
朱厌眼珠子一转:“我却喜欢。”
“躯壳而已,不是给你找到更完美的了吗?”
另一道声音响起,荣长信心底顿生恐惧,不再开口说话。
自暗影中先出现一个漩涡般的图案,借着幽幽鬼火才能依稀分辨其中五官。此人身着华服,气场极强,正是贡拾国师。
“恐怕没那么容易,”朱厌嗤道,“难不成,你让我顶着那副躯壳跟沈庭燎拜天地?”
国师:“他是我的。即使是你,做了那种事,我也不会放过。”
朱厌:“我有没有说过,你很任性?”
国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你变了。”
朱厌:“我没有变。”
“的确。”国师低沉地笑道,“想不到,还能再见到被情郎亲手杀死的前任鬼主大人。”
什么!
荣长信骤闻此等秘辛,浑身僵硬,脊背起了层白毛汗。
那个娇俏妖娆的小姑娘,自己还曾对她动过邪念,竟然是……怎么会?!
他微微发着抖,却见那小姑娘笑嘻嘻道:“咦?被偷听了呀。”
国师幽幽笑道:“他是自己人了。”
没想到这头魔物会帮自己说话。
荣长信眼神游移:“两位的事,我自会守口如瓶。可沈庭燎为人机警,先前国师大人那般贸然捕捉他,我想起来仍是后怕万分,往后千万别——”
他话说到一半,陡然像雉鸡被勒住咽喉,国师阴沉不善的目光就像掌控着他性命的绳索,灭顶的恐惧深入骨髓。
“我……”荣长信声调撕扯,“不该妄语,国师恕罪。”
朱厌却轻笑起来,是小女孩那种娇脆的笑法:“你这个窝囊废,除了恕罪还会说什么?我问你,那月下香,到底喂你外甥吃下去没有,怎地看不出效果?”
“吃了,吃了!”荣长信忙不迭道,“只是我也不熟悉他脾性,既然月下香能激发不可告人的**,总该差不到哪里去。”
“哼。”
朱厌轻盈地跳下雕像,**双足踩上地面的织花毛毯,走了两步,半倚到活死人般的元小清怀里,搂住那带少女体香的脖子:“荣家这些年实在不像话,大宁皇帝可不止两个儿子,我们也未必只有一个选择。”
荣长信大惊:“这话从何说起?你我合作多年,岂能因一点小小阻碍坏了情谊。”
他来回踱了两步,信誓旦旦道:“天下谁人不爱至尊之位,且等着看吧!”
两只魔物对视一眼:“但愿如此。”
浮玉楼。
有人在听戏,有人在看杂剧,还有人怀里搂着美人。
撩开重重帘帷,笑闹声愈发大起来,但在这个地方丝毫不显突兀,反而更为引人好奇。
行步再深,绕过一张曲曲折折十八扇花鸟翠屏,但见灯火辉煌,莺莺燕燕,艳溢香融。
姿态鲜妍、装束各异的花娘挤在一间小厅里,被簇拥起来的美人面目雌雄莫辨,唇心点缀一抹朱红,格外娇艳动人,他手里拿着一支螺黛笔,正在专心致志给人画眉。
沈庭燎在铜镜一角,看见自己的脸。
顾屏在镜中与他对视,双眸顾盼生辉:“沈郎,如果你来这里是为了找明月姑娘,我会吃醋的。”
沈庭燎:“我来找你。”
“那你要等一等,”顾屏笑着,伸手抬起面前女子的下颌,端详片刻,道,“我有件重要的礼物还没完成。”
女子笑了,被精细勾勒过的眉眼流露出几多风情:“不错,奴家是最后一天留在浮玉楼,沈郎君从前不接奴家的手帕子,不领奴家的情,今日奴家赎身出嫁,可要好生体贴奴家一番。”
沈庭燎倚在屏风边缘,透过轩窗可对浮玉楼内的景象一览无余。在东面更好一点的地方,是一圈视野极佳的暖阁,那便是天字号房间,住在里面一夜需得百两银。
有花娘脸颊绯红,痴痴地盯着这年轻客人看,被同伴们打了趣,又笑闹作一团。
“好了。”顾屏说道。
沈庭燎回眸,饶是见过美人无数,也被那妆面晃了下眼。
仿佛换了一个人,又仿佛,为一具皮囊注入了精气神,成就那种由内而外无与伦比的光彩。
她虽赎身,风尘中人如何真有好去处,顾屏只是为她走入新的世界,添一笔装点门面的彩头。
女人们热热闹闹携手而去,小厅内没多时便静了下来。
顾屏整理妆奁,道:“手生,做得慢。”
他那双手手掌红润,肌肤细腻,完全看不出早年使的是顾家风雷掌法。
沈庭燎:“你千里迢迢从北境来,难道局势稳定了?”
“稳定?”顾屏嗤笑一声,“顾樟与他那个叫严慕的爪牙严防死守,我想搅局可不容易。”
他将妆奁阖上,轻拢了把微散的鬓发:“你我难得相见,再告诉你一个消息。”
“嗯?”
“顾景行快要突破了。”
沈庭燎眼眸一动,又听他续道:“江湖道时隔百余年,再出一位比肩天道的天人境,但十巫陨落,灵山崩塌,我真的很好奇,新的天人境会是什么下场。”
“总归给了你搅混水的机会。”
“哎呀,不要把人家想得那么坏嘛。”顾西厢嗔笑,眼波盈盈,“说吧,找我何事?”
外头有人放烟花,放眼望去锦绣成堆。
人声被烟花声掩盖得模糊。
“假面,不错。”顾屏点头,嘴角带出一丝回味笑意,“那是张上好的人皮,薄如蝉翼,我很用心地描绘过,戴上她就连细微的表情也能别无二致。”
沈庭燎:“你见过那张脸原来的主人。”
“是个可爱姑娘,可惜眼神空洞,就如同一尊美妙塑像的宝石眼珠被换成了死鱼眼睛。”顾屏遗憾地摇头,“所以那张假面略有瑕疵,我曾提过亲手在真人脸上做妆面,但他们好像很不高兴。”
“你不知主顾是谁?”
“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并非好事。”
沈庭燎站直身子,与他告别。
“海棠花会还有一个多月时间,顾先生受白明月所邀来到京城,要停留到那时吗?”
“也许不会。”顾屏别有用意地笑,“除非,你终于想通了,愿意与我春风一度。”
沈庭燎撩开最后一道帘帷,瞧见回廊的雕花圆柱旁倚着一人,那人身穿暗纹金绣鹧鸪外袍,神色漫不经心,手指随意地搭在阑干上轻击,似乎应和着楼下某个小调的音律。
“师弟。”温越察觉动静,转过头来,清俊面容被焰火烙上斑驳色彩,像一簇簇心花兀自盛放。
“闲来无聊,四处走走,想不到这么巧,应当没有打搅你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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