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青黛，展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
长留之前不过顺嘴夸了句青黛，展眉便一脸不服气，想来二人之间应该早有过节。
女儿之间的爱恨纠葛长留并不感兴趣，但为了哄展眉开心，他竖起耳朵，一本正经地品评：“细细一听，唱得确实一般。”
“是吧？我就说她唱得一般，爹还不信，总让我跟她学，最讨厌她那副自命清高的嘴脸！”展眉抱着胳膊，愤愤不平道：“偏偏男人就吃她这套，气死我了。”
长留：......
其实他根本听不出好赖，眼瞅着话题又要偏离正轨，力挽狂澜道：“......展眉姑娘，在下要怎样才能加入戏班呢？”
“很简单啊！”
展眉登时把青黛抛之脑后，把玩着锦色丝带，笑嘻嘻道：“戏班每年都会招募学徒，我跟爹说说，他见你这般俊俏，定然不会拒绝！”
长留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俊俏与否是选拔学徒的关键......
花无颜该如何是好？
那块胎记，算是彻底绝了她当学徒这条路子。
“除了学徒，还有别的方式进入戏班吗？不用唱戏那种，你们这儿缺不缺厨娘、丫鬟什么的，在下有个远房表妹，家里遭了旱灾，吃不上饭，也想出来寻个生计。”
“这我就不知道了，闻香，你最了解咱们梅花坞，你说。”
闻香看了眼长留，“前几日，张嫂生病回家了，眼下厨房那边，正缺人手，长留公子可以让你表妹过来试试？不过，能不能留下，还得看她的本事，梅花坞不养闲人。”
隔天，花无颜跟着长留，来到梅花坞，凭着一道“松鼠鳜鱼”轻松征服主厨赵有仁的味蕾。
“这手艺，当真是天厨星降世啊！”赵有仁歪着头感慨，又夹了筷鱼肉入口，闭着眼，细细咀嚼。
闻香心中暗惊，赵有仁是出了名的刁嘴，手下不被骂得狗血淋头，已算万幸，如今却如此盛赞花无颜，想来这姑娘确实心灵手巧，是个能人。
闻香将赵有仁的话，一五一十汇报给了班主，班主自然乐意留下花无颜。
展眉得知后，蹦蹦跳跳赶去后院找长留，甫一推门，却见个戴着白纱、身材清瘦的女子，正弯腰收拾床铺。
“你是......？”展眉歪着脑袋问。
不等花无颜作答，她自顾自拍手道：“哦！我知道了，你定是长留哥哥的远房表妹！我没猜错吧？”
花无颜点头，徐徐走近，朝展眉福身，浅浅一笑，“多谢姑娘，帮我兄妹二人引荐。”
展眉好奇地打量她，“你干嘛带着面纱啊？”
花无颜垂下眼睫，以手覆脸，粉饰太平道：“脸上生了冻疮，怕吓到人。”
展眉以为触及到了她的伤心事，有点不知所措，女子的容貌有多重要，她再了解不过。
“你别怕，我帮你请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看，一定能治好的。”展眉握住花无颜的手，一脸真诚。
花无颜心头一暖，“谢谢姑娘，不过我这是小时候留下的疤，消不掉的。”
她的胎记确实与生俱来，消不掉，算不得说谎欺谩。
“咱们女孩子的脸蛋，可稀罕呢！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赶明儿，我就让闻香请大夫来，你放心。”
花无颜哑然，哭笑不得，既怕大夫来了看见她脸上的胎记，暴露身份，又怕辜负展眉的一片心意，只得讷讷点头。
“多谢姑娘。”
展眉揽住她的胳膊，笑嘻嘻道：“既然进了梅花坞，咱们就是一家人，不要谢来谢去的，多生分！叫我展眉就好，不要姑娘姑娘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花无颜笑道：“我叫吴颜，东吴的吴，容颜的颜，你可以叫我阿颜。”
“吴——颜——”展眉一字一顿地重复着，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话锋一转，明亮的眸子倏地暗淡了几分。
“你姓吴......和长留哥不是一个姓，也对，你们是表兄妹，不是堂兄妹......”
表兄妹是可以婚配的。
展眉垂下眼睫，嘴角依旧上扬着，笑中却带着几分强撑的苦涩，少女心思一览无余，细腻如花无颜，怎会看不出？
“你们在聊什么？”
门口倏地传来长留的声音。
展眉像只受惊的小鹿，猛地放大瞳孔，快速地，朝门口掠了眼，坐直身子，抿了口茶，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可细细看去，她的余光从未离开过那道红白相间的身影。
正值日暮，残阳在少年身后晕开，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似一条无形的弦，拴在无颜脚踝之上。
这条弦忽而松弛紧绷，忽而扭曲拉直，慢慢移动，缩短，直至彻底覆盖住她的双眸，由不得她不在意。
“喂，发什么呆啊你们俩？”长留在花无颜面前晃了晃手指。
“长......长留哥，你来了。”展眉抿了抿唇，“我爹找你说什么了？”
长留一言难尽，扫了眼花无颜，摇头道：“没事，就随便聊了聊，天色也不早了，展眉姑娘早些休息，我和表妹还有几句话要说。”
展眉不情不愿地起身，磨磨蹭蹭地挪到门边，依依不舍地回头，欲语还休：“长留哥，那你好好休息，明天见。”
“展眉是个好姑娘。”
长留莫名，怎的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花无颜轻瞥他一眼，放下茶杯，淡淡道：“没想到，你还挺受欢迎。”
长留微微扬起下巴，他在天界也很受仙子欢迎，来了这凡间，自然不会差到哪去！
不过......她这说话的语气怎么酸溜溜的？难道是嫉妒自己比她有魅力？
“不要自卑，其实你也不差，也就比我差一点点。”长留举起食指，颇为自得。
花无颜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只觉这家伙脑子有病，展眉被猪油蒙了心，“我要睡了，有话快说，说完快滚。”
“你这人......”长留憋屈道：“能不能对我客气点？”
“不能。”
长留嘴角微微一紧，“我就是来提醒你，睡觉记得把门窗锁好，免得你又乱跑。”
“又？”花无颜蹙眉，“你看见了什么？”
“......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都看见了。”
“......”
明月高楼，中庭地白，悄然无声，疏疏落落的枝丫上栖息着几只寒鸦，流光如水，浸润着花无颜如瀑般的青丝。
“你要是教我射箭，我就当没看见。”长留无赖道。
花无颜抬起眼帘，静静地盯着他，眸光漆黑深邃，如一汪寒泉，与月光辉映，“为什么想学射箭？”
长留抿了抿唇，不闪不避，回望她，锵锵有力道：“为了自保，亦为了保护他人。”
花无颜默了一瞬，“射箭并非一日之功，你不知何时会离开，我不想浪费时间。”
“若我恢复记忆，有一天离开了花家，也不会间断练习，有朝一日，我会像你一样，拥有傍身的本领，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
花无颜背过身去，迟迟没有应答。
久到长留以为她不会答应，心灰意冷，正欲起身离去，忽闻身后——
“明日寅时，坞后柳树下见。”
-
“咚咚咚！”
“咚咚咚！”
顾长夜正气势汹汹地敲门。
“顾公子，请回吧，丞相外出赴宴，尚未归来。”李遂的贴身侍卫抱着剑，立在门边。
顾长夜瞪着他，脸色泛青，双手发麻，丝毫不肯退让，“那我就在这里，等他回来，我倒是要问问他，为何出尔反尔！”
侍卫不以为意地斜他一眼，“请便。”
侍卫绕过回廊，翻越围墙，踏至后院，躬身，面色肃穆，向树下之人回禀：“大人，顾长夜又来了，死活不肯走。”
树下之人折了只淡粉色的腊梅，放在鼻尖，细嗅，漫不经心道：“看来......顾长夜对那个花无颜，倒是有几分真心。”
侍卫拱手道：“看他的样子，不像作假。”
李遂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大衣，将花枝递给侍卫，“把他带过来。”
侍卫低头，双手接过，恭敬地答了句“是”。
“顾公子，大人回来了，正在后院，请随我来。”
月光皎洁，照在庭中积雪上，素洁一片。
李遂端坐于铺好毡垫的石凳上，微合双眸，轻捻佛珠，仿若入定的僧人，不问红尘，不理俗事，清心寡欲。
“来了。”
听见脚步声，缓缓睁开眼，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位置，笑道：“坐，今日天寒，特地让下人备了些酒，尝尝？”
他说话的口吻亲切，随和，不带一点架子，饶是顾长夜来势汹汹，怒气也在无形之中被消磨了大半。
“长夜此番前来，多有打扰，还望大人见谅，只是刚刚听闻阿颜——”顾长夜顿了顿，改口到道：“花无颜被通缉了......”
李遂瞧着他那副火烧眉毛的样子，微微一哂，“是本相下的令。”
“您不是答应我，会放过她！”顾长夜从石凳上弹起，像只被踩中尾巴的猫，汗毛倒竖。
李遂屏退左右，不紧不慢地倒了杯清酒，推动玉盏，至他身前，“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眉头拧得越发紧，顾长夜喃喃：“为我好？”
“我若不假意通缉花无颜，怎么寻她出来？”李遂叹了口气，一副甚是苦恼的神情，“贤侄还不明白老夫的一片苦心？”
顾长夜怔愣了一瞬，“您......”
“贤侄对那花家女子，情深义重，老夫颇为感动，可惜内子去得早......”
李遂仰头，望月，眼中渐渐着蒸腾出泪花，“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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