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薛大东家

云韶院转过两圈,街角处是个背阴面,里头猫着个人。

正是刚才被钱洒了一脸,从云韶院中出来的岳旬。他不走回家的路,反而悄默声地猫在这里,十分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他觉得后面有人跟他,而且还不像是温杳的人。

那可怕的瓷人手底下什么样的人没有,不过是跟个他这种无名小卒,不想让他发现那不跟吃饭喝茶一样容易?除非是故意想让自己发现。

那就是一种猫溜耗子无处遁形的感觉了。

岳旬被捉去前让温杳和康王的人连跟了好几日,那群人什么行事风格,他摸得门儿清。

可这一帮人,只是不近不远地死跟着,没什么水平,很快就让岳旬给发现了。

到底是谁的人要找他?岳旬蹲在阴影里直嘬牙花子——他什么时候这么金贵了,三天两头有人跟着他跑?

岳小公子并不打算坐以待毙,左右瞧着没人,弓身往上一窜,轻轻巧巧就上了墙。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干脆一口气甩开了拉倒!

他猫似的缩在在屋脊墙沿的阴影里,乱转着圈子,连翻了好几堵围墙,终于觉得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消失了。

岳旬哼了一声,拍拍身上的灰,腰一弓就往地上跳。

刚一落地,脚还没站稳呢,岳旬抬眼就看见一张白团团的大脸伸在自己面前。这突然一下子,当场给岳旬吓了一个哆嗦,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砰”地一声撞在一个墙高的东西上。

不是墙,是软的,好像是个人。大约是这个大白脸带着的高个儿仆从。

再往前看,那大白脸穿着个湖绿的大袖直裰,外面罩着件石榴红的褡护。这穿红着绿的大白脸手里捏着个洒金折扇,“呼啦”一声展开,上面老大一个“薛”字。

不就正是云韶院里撒钱那位纨绔?

岳旬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这大冷天的,拿把扇子在那扇乎,不嫌冷吗?

温杳对他围追堵截就算了,那好歹是因为他对他有些政治作用,这姓薛的堵他做什么?撒他一脸隆靖宝钞,自己还没找他的事呢,他反倒自己找上门来了?

这样一想,岳旬连自己的白眼索性都不藏了。这姓薛的若是非要寻他些不痛快,那他这光脚的可不怕穿鞋的。

“薛公子跟了我一路了,如今又将我堵在此处,究竟意欲何为?”岳旬冷笑两声,他记得方才落地的时候有块砖是松动的,摸了两下,果然掉出半块来,他用手把这半块砖狠狠扣住了,“咱们二人无冤无仇,您恐怕都不认得我是谁吧?”

这个姓薛的看打扮看行径都不过像个暴发户,他要真是想为难自己,那他就大可以在打起来之前先搬出温杳狐假虎威——我是从宁王府出来的,您总不想惹到宁王他老人家头上吧。

管他是偷还是跑,总归是宁王府出来的。

姓薛的咳嗽两声,收了扇子,直直上前两步,竟然携住了岳旬的手:“对勿起,冒犯脱侬了。我伲寻侬其实是有桩事体想求侬帮帮忙,侬看看,搿是勿是侬写个啊?”

这姓薛的带些江浙口音,官话说得不利落,岳旬又听不大懂吴语。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很是瞪了一会儿,岳旬才发现他手上拿的纸张是方才他送去云韶院的曲子词——不是原版,是誊抄了一遍的。

他拼拼凑凑大概明白了这姓薛的纨绔的意思,挣脱开了他的手:“是,那又如何?”

“灵光得来!”那姓薛的激动起来,追着岳旬就往他手里塞了两张隆靖宝钞,眉毛都要飞起来了,“我伲钟意鸣翡姑娘,今朝伊一眼都朆睬我,宝钞掼脱交关。我伲觉着伊弹唱个曲子邪气灵,穷拍伊马屁,啥人晓得伊真个拿我当个角了!侬写个搿阕词真是帮了大忙哦!”

这姓薛的纨绔在旁边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在旁边疯狂比划,一激动越说越快越说越快,听在岳旬耳朵里就只剩下了“叽叽呱呱”。他看了看叽里呱啦的薛纨绔,又看了看他递在自己手里的两张隆靖宝钞,面目逐渐扭曲起来……

不是??他要干什么???

姓薛的越说,岳旬的脸色越不对,他比划了半天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他看了一眼自己山一样高的仆从,拧了半天舌头,终于从嘴里蹦出两句蹩脚的官话:“我是说,侬这阕词帮了我大忙了,我随口夸了几句,让鸣翡姑娘都多看我一眼。”

哦,原来是这事儿。

岳旬许久没听过别人真心实意夸奖他,尤其是夸奖他写的东西——虽然词赋一类向来算不上什么正经课业。但久旱忽逢甘霖,竟然有些骄矜起来,很是谦逊地朝着姓薛的一拱手,把那两张隆靖宝钞往回推:“不敢不敢,薛兄谬赞了。”

岳旬把宝钞往回推,姓薛的纨绔把宝钞又往他手里塞,愣是推脱出了一种过年节长辈给小孩发红包的架势。如此“三请三让”之后,岳小公子才心安理得收下了薛大纨绔手里的宝钞。

姓薛的塞钱塞得满头大汗,看岳旬终于接下了钱大大松了一口气,又把他那扇子打开晃了两下:“我这里有一件差事,想请侬帮帮忙,侬看看好勿好的呀?”

岳旬拿人的手短,眉开眼笑:“薛兄但说无妨。”

“啊,我叫薛琮,表字廷璧,侬叫我廷璧兄就好了。”

薛琮一说起话来就激动,在狭窄的巷道里手舞足蹈,险些把他金贵的扇子磕散在墙上:“侬也晓得,我钟意鸣翡姑娘。现在侪流行看才子佳人闲话本子,我想请侬帮我写一本,就写我搭鸣翡姑娘的故事!闲话本子写得好末,再写戏本子,拿伊弹唱出来,还怕鸣翡姑娘不对我有意思啊?”

“这个好说,就是到时写出来,不要属我的名字——属我的别号就成!”

这活计岳旬不是没做过,就是跟给云韶院写曲子词一样,对他这个读书人来说,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

他家从前是个正经的清贵读书人家,案头上摆本淫词艳曲那是要家法伺候的!要是他写话本的名声传扬出去,让他家那几位祖宗知晓了他现如今沦落到靠写这种东西维生……

岳旬默默咽了一下唾沫。

那他老爹、他外祖父、他两个舅舅,就算是尸变了也要把棺材板顶开爬出来,一人几板子把他抽得皮开肉绽!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岳旬从前在家的时候是个衣食无忧的小公子,现如今兜比脸还干净,遇上这样长久的赚钱活计,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话本子从前就写过,问题不大。戏本子……你是要南曲北曲?昆腔还没写过,不知能写成什么样。”

薛琮张开五根手指,摇头晃脑:“阿拉屋里向养了交关笔杆子,都帮我忙写话本个生活,每月都有一吊的月钱。侬假使真个写来老灵光,我能给到侬这个价。”

“千字五文吗?”岳旬在心里盘算着,觉得这个活计确实还不错,“这个价我倒是也写过。”

谁知薛琮陡然色变,叽叽呱呱叫了起来:“开啥个玩笑?侬当吾是葛种小气巴拉个宁啊?吾讲个是五两白银子,一千个字五两白银子!”

“五两?五两银子?”岳旬再听不懂吴语也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了那最关键的“五两白银子”,眼睛立刻鼓了起来,一把抓住了薛琮的手,“薛大东家!”

“就算是昆腔,昆腔也写得!”岳旬郑重其事振了振胳膊,铁钳一样钳住了薛琮,“薛大东家您放心好了,我定然写得出来!”

他二人在这里,一个要立誓要发愤图强,一个捡到了想要的笔杆子而眉开眼笑,总归非常和谐。

在他们不曾留意的街角,一抹影子一闪而过,快得好像是错觉。

没有一个人发现他。

岳旬的直觉很准,自他从云韶院出来不久,就有人跟上他了。

但不止有薛琮。

还有那位逮耗子溜着玩的猫。

这可怕的瓷人对自己新得的扳指好似格外留意,面带笑意张开手掌,对着光将这小玩意儿看了又看:“啧啧啧,你瞧瞧,他这一天到晚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呐。”

魏广觑着温杳的脸色,觉得他勉强还称得上是心情不错,于是开口调笑道:“主子若不喜欢,我这就去把那人给打发了,让他再也不能出现在金陵城里!”

“别介呀!管他的呢。老九那事还得处理,过两天年过完了我还有的忙,你只要派人把他给我盯住了,别让死了就成。”温杳轻声一笑,把翡翠扳指从大拇指上摘下来,往天上一抛,转眼间又落在手里。

他把落进手心的翡翠扳指不管不顾往魏广的手里一塞:“你这几日辛苦,赏你了!”

“这怎么成!”这翡翠扳指的成色魏广看着都倒吸凉气,实在不敢接下来,“这可是姜家大爷贺主子生辰的礼!”

“呵。”提起那姜家大爷,也就是他口中那位“表哥”,温杳唇边笑意不减,眼里却逐渐冷了下来,“今日在云韶院,他撒谎。”

魏广皱眉思量,好像有点明白他主子的意思了。

“姜含是庆国公姜家的长子,他弟弟同他弟弟的未婚妻陆明烟,和岳旬是打小的交情。岳旬攀的是他外祖同庆国公家的关系,三个孩子自幼玩在一起,更别提当初还是庆国公夫人庇佑着这三个半大孩子南渡的。”

日光斜斜洒了过来,温杳受不得光似的眯上了眼睛,把他琥珀色的瞳仁藏在了眼皮里,看着正在说话的魏广。

“就算他弟弟小时候他早就上辽东历练,就算姜家南下的时候他正跟着辽东军打仗,与岳旬确实不大熟悉。但他要说完全没见过岳旬,甚至连认都不认得,实在不大可能。”

“哇,真聪明呢。”温杳瞥了魏广一眼,语带嘲讽,眼睛里终于也带上了笑,好似把西斜的日光全敛进了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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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薛大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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