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尧记起临走时，周玉珩和戎朝鹤一般无二苍白的脸色时又想摇头，可想起周玉珩的话，又点了点头，说：“多年顽疾罢了，殿下一直精心调养着，又有沧澜大师这么久的治疗，并无大碍。”
“那就好。殿下千金之躯，要多多保重。”
少尧见戎朝鹤又重新靠在床头，便道：“夜深了，明日还要启程赶路，戎小姐早些歇息，卑职告退。”
房内再次恢复寂静，戎朝鹤闭上眼睛，指尖互相摩挲着。
开门声与关门声相继响起，白榆说着让她早些歇息的话，她却已经神思恍惚，坠入梦中。
风雪夹杂着火舌舔过匍匐在万顷草野上的尸体，士兵们身上御寒的冬衣成了最好的燃料，那一个个年轻的躯体被热息肆意的包裹，直至化为灰烬。
雪很大，却覆盖不了灼烫的温度。
戎朝鹤觉得，此刻她和小哥哥就像串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只不过一根绳变成了一支箭。
耳边小哥哥的低哄已经不可闻，戎朝鹤仰面躺着，抽出来的双手轻拍着戎云堂的脊背，重复着戎云堂方才的小调。
“小月亮，云中藏，哥哥妹妹捉迷藏。”
“阿娘喊，阿爹唤，一起牵手把家还——”
戎朝鹤声音嘶哑，语不成调。指尖冰凉的僵硬，失血过多让她有些神思恍惚，她努力睁着眼睛，在漫天火光中，看不清天上的月亮。
死寂的草野犹如被密网罩住，她在逐渐的窒息中努力睁大双眸，说：“哥，别睡了，我们一起回家吧——”
*
火光散去，黑暗笼罩着夜空。
戎朝鹤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看着熟悉的车顶，愣了好一会儿神。
“小姐醒了？饿不饿？粥还温着呢！”候在一旁的白榆赶忙上前，红润的脸颊上满是喜悦。
窗外玉树的声音响起：“这一段路有点颠簸，已经很慢了，戎小姐且忍耐一下。”
马车内又传出几声闷咳，头前带路的霍江陵回头看了一眼。
沧澜道长骑马走在马车另一侧，闻声道：“阿鹤。”
戎朝鹤已经能够自己坐起来，白榆欣喜的手抖，往她背后垫着厚厚的毯子。
戎朝鹤哑着声音回道：“师父，我没事。”
后面跟着的礼部侍郎忙顺了口气，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皇上要微臣将戎小姐安然无恙的迎回去，戎小姐可要仔细着身子。”
戎朝鹤微微抬了声音，说：“多谢赵大人关怀。”
赵成业一介文人，年轻的脸上挂着含蓄的笑，点了点头说：“戎小姐不必客气，应该的，应该的。”
白榆把食盒拿过来，一一摆放。
“赶紧把饭吃了，然后喝药。”沧澜道长看了眼前方宽阔平坦的官道，又说：“咱们申时就能赶到望京山，天黑前就能到兰城了。”
戎朝鹤应了一声，开始喝粥。
他们一行浩浩荡荡近百余人，一队锦衣卫打头，戎朝鹤的马车四周围着里三成外三层的西陵士兵和太子派来的侍卫。
马车后面跟着仪仗队，仪仗队后面是被令一部分锦衣卫重重包围的囚车。谢明仪容不整，蹲坐在囚车里，四处张望，又被一旁凶神恶煞的锦衣卫震慑的垂着头。
宋清河看着霍江陵，笑了一下。
霍江陵被他笑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蹙眉道：“笑甚么？”
宋清河单刀直入，“霍大人过了年就十九岁了。”
霍江陵说：“咱俩头一次见？”
宋清河又说：“戎小姐的眼睛和戎世子的眼睛很像。”
“他俩是兄妹，肯定像了。”霍江陵仰了仰脖颈，说道。
宋清河点头，说：“戎世子每年来昱京述职，都能迷倒一大片昱京贵女。”
霍江陵皱眉，看向宋清河，“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宋清河笑了声，缄默不言。
霍江陵‘啧’一声，瞪向一旁打瞌睡的春蜩，“昨晚上兴奋的睡不着，现在搁这打瞌睡，一会儿掉下马，可别怪小爷我不捞你。”
春蜩被他吓了一跳，好险从马上跌下来，赶忙捞住缰绳，揉了揉眼睛，含糊的说：“啊？公子你说什么？”
“我说……”霍江陵正欲开口，却见前方官道旁的林子里陆续钻出几个人影。
锦衣卫同时勒马停下，便见那已经涌上官道的人群衣着破烂，有老人，有妇人，还有孩童。
他们一看到队伍，便哭喊着跑上前来，口中胡乱喊着什么。
随着前面的人逼近，队伍两旁的密林也开始涌出同样衣着褴褛的人群。
有的恶声恶语的手里拿着木棍和石头朝囚车气势汹汹的跑去，口中喊着：“贪贼！害得我们好苦！你去死！”
有的齐齐跪倒在马车旁哭嚷，口中念着：“请戎姑娘大发慈悲再给些粮食吧——”
有的跪倒在霍江陵一行锦衣卫的四周，同样哭着喊着：“京城来的大人可要给我们做主啊！我们没银子没吃的，没力气回到本家，还被别城的人驱赶，快要饿死了！”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被围在中间的骏马都有些躁动的抬着马蹄，鼻孔不住的哧气。
囚车已经被砸的砰砰响，谢盛惨叫着捂头，恨不得缩进车底。
锦衣卫们被扯的东倒西歪，只能厉声驱赶，连刀都拔不得。
喊话中夹杂着孩童的哭闹声，让人止不住耳鸣。
驾车的士兵紧紧勒着缰绳，安抚着躁动不安的骏马。
玉树和少尧同时跃起，踩着马背站到马车门左右两边，将那些试图拉扯马车的难民驱赶。
西陵士兵已经背靠马车四壁，警惕的看着不断涌上前的人群。
“大家别挤，有事好好说，好商量好商量。”赵成业咽着口水，被身边守卫护在中间，开口劝解。可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与人群的声音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他自己甚至都听不到自己说话的声音。
春蜩扫了一眼人群，目瞪口呆，说：“我的娘嘞，这、这哪里来的这么多的难民，这得有二百人了吧！还在往外出呢——”
霍江陵回头看向被西陵士兵和太子侍卫团团护住的马车，随即打马向谢明的囚车而去，可马蹄刚走了两步，就被扑倒在四周的难民给阻挡了脚步。
霍江陵勒紧缰绳，蹙眉大喝了一声，声音穿透嘈杂的喧闹声，传入人群，“江州五城内皆有赈灾所，莫要在此耽搁，凉城自有你们的去处！”
“大人！守城的官老爷根本不让我们进，他们说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可、可我们哪里还有命走回去啊！”一个有气无力的妇人抱着一个男童，满身狼狈。
她一出口，四周皆是迎合。
霍江陵眉头紧皱，看向一旁的锦衣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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