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眠这天晚上是抱着一堆药材入睡的,受益于恒王府丰厚的库房,睡眠质量非常好,以至于窗外的鸽子第三次啄响窗棂时,才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笃笃——笃——笃笃——”
有节奏的敲击声从屋外传来,江眠打着哈欠坐起身,把泛着药香的包袱往床内侧推了推,一边揉眼睛一边下床走到窗前,抬手将窗户打开了一道缝隙,一只圆滚滚的胖鸽子便一扭一扭地钻了进来。
似乎是不满被关在外面那么长时间,鸽子瞪着一双红豆豆眼,张开嘴便要叫,被江眠一把薅过脑袋捏住了尖嘴。
鸽子扑腾着翅膀,喉咙里发出无力的“咕咕”声,江眠豪不留情地把它按在窗台上,从它腿上拆下信纸,道:
“要是这府上其他人被召来了,我就把你这只傻鸟炖了。”
金陵药庄用药养出来的信鸽,不仅比普通的信鸽要胖,脑子也更好使些,这鸽子听了江眠的话,立马停止了挣扎,老老实实地趴在窗台上。
在江眠松手后,才扑腾着翅膀站起来跳到窗沿上,扭着脖子梳理了两下自己被抓乱的羽毛,红豆豆眼里透出委屈的神色,一只鸽子,硬生生凹出了怨妇的造型。
江眠对这只戏精鸽子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将卷成细细一条的信纸张开,眯起眼睛借着月光一看。
巴掌大的信纸上,只写了两个字:
[速归]
江眠抿了下嘴唇,虽说老庄主是他师公,但江眠在金陵药庄并没有担任的事务,是一个非常标准的、光拿钱不干活的公子哥儿。
要说有什么事情能需要他“速归”,江眠只能想到一件。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转身在桌上找到笔墨,将信纸平摊在窗台落了月光的一角,在“速归”两个字下面画了个圆。
胖鸽子带着回信,从窗户缝里扭着屁股钻出去,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江眠抬手将窗户轻轻合上,他对着紧闭的木窗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从桌边抽过了一张空白的纸。
江眠东西并不多,虽说走的时候比来时要多了一堆从恒王府库房搜刮来的药材,但是一个包袱也尽够装了。
赶着天光初绽前的最后一片夜色,江眠轻手轻脚推开房门,飞身一跃翻过院墙,雪白的衣角一闪而过,很快消失在了漆黑的巷子里。
这个时间出发,他应该刚巧能够赶在城门开的时候出城。
恒王府,李烨披着外袍站在院中,视线越过婆娑的树影,落向寂静漆黑的空处。
不久前,一只体型格外引人注目的鸽子刚从这里飞过。
追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李烨身边,递上来一张墨迹未干的纸页。
“主子,江公子往城门的方向去了。”
李烨接过追远递来的纸,廊下点了灯,接着昏黄的光线,他看见纸上写道:
[家有急事,后会有期]
干巴巴八个字,没头也没尾。
李烨忍不住笑了下,倒是挺符合某人的行事风格,“见信如晤”未落在纸面上,却是无形胜有形。
李烨捏着这张不知道算不算信的薄纸,又看了一遍这八个字,对一边的追远吩咐道:“让人把白夜带去幽南郡侯着。”
免得那天那人想起来,隔着千山万水还骂他赖账。
“是。”
追远领了命,很快又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江眠出了城门,到了幽南郡,想着先去雇辆马车,转转悠悠到了集市口,刚往前没两步,就碰见了一个熟人。
正是当初茶馆里的消息贩子,当时听小二装模作样的叫这人“刘爷”。
刘百万作为一个消息贩子,还是很自律的,一大早就起来工作了,具体内容为四处闲逛,哪儿人多往哪儿钻。
江眠见到刘爷时还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谁,但刘百万可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位阔绰的小少爷,毕竟这可是他近来做过的最大一笔生意了,此时见江眠如见财神爷,连忙迎了上去,满面笑容道:
“哎哟,公子,这不是巧了么,刚出门没多久就遇见您了!”
“哦。”
江眠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并没有要停下脚步同这人寒暄的的意思。
刘百万是很会看人眼色的,但见小公子拎着包袱走在大街上,怎么能看不出他这是有事要办,于是走到江眠身边同他并排走着,放缓了声音,低声道:“公子行色匆匆,可是有什么难办的事?在下在这幽南郡,也算是有些门路。”
江眠闻言又分给他一个眼神,这刘爷虽然烦人,但似乎也还有些用处,于是他道:“我要雇辆马车,你有门路?”
刘百万眼睛一亮,道:“自然。”
江眠偏过头,眯起眼睛看了看他,点了点头,道:“那行,你给我雇辆马车来,我在城门口等你,要快。”
“好嘞,没问题,一炷香的功夫,保管给您办地妥妥帖帖。”
刘百万还在兴致勃勃地要立军令状,而江眠已经快步走远。
他还得去药铺逛一圈,搜刮一些口粮来,可没功夫跟人扯闲篇。
刘百万动作是很快的,毕竟小公子出手阔绰。
江眠逛完药店,刚走出集市没多久,远远的就看见了候在一辆马车前的刘百万。
刘百万眼睛也尖,看见江眠就扯开嘴角,颠颠儿地迎了上来,笑道:“公子,您看看这车行不?不行咱就换家……”
江眠就看了一眼那马车,囫囵点了点头,道:“行。”
说着就要给刘百万掏银子,毕竟人家这事儿办的确实快。
但刘百万却挡住了江眠的手,视线依依不舍地在亮闪闪的银子上流连了一圈,道:“公子您这就见外了,不过帮您叫了个车来,举手之劳,怎么好意思收您银子。”
江眠挑了下眉,并没有立刻收回手去,而是反问道:“真不要?”
刘百万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偏过头去,用力把江眠的手按回去,道:“嘿嘿,公子您往后来京城,多照顾照顾我刘百万的生意就成。”
江眠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以后可能不会来京城了,但是话到嘴边,他又想,自己跟一个消息贩子说这些做什么,又不熟。
于是江眠伸手将银子拍进刘百万怀里,也不等他接,直接收回手道:“给你就拿着。”
“诶——这,这……”刘百万手忙脚乱地把银子接下,再抬起头来时,江眠已经快步走远,他连忙追了上去。
江眠已经跟马车夫说上了话,刘百万站在一边,想着要把银子再塞回给江眠,但又有点儿舍不得。
江眠同车夫说好了目的地,正要上车时,突然间余光扫见了一旁的刘百万,疑惑道:“你怎么还不走?”
刘百万这会儿已经想通,虽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他又不是君子,于是依旧还是将银子揣进了自己怀里,心里美滋滋,脸上的笑容又真诚了几分,道:“我送送公子啊,您看您刚到这幽南郡就给我碰上了,到您要走了,又给我碰上了,这是什么?这就是缘分呐!”
刘百万口若悬河,江眠听地脑瓜直痛,连忙摆了摆手,弯腰钻进了马车里。
刘百万自顾自地将江眠的摆手理解为了“随你便”的意思,于是冲车夫一挥手,昂首挺胸跟在马车旁,把自个儿当成了侍从。
行至城门口,刘百万先一步上前去跟侍卫打招呼,说这是他们家少爷,守城的侍卫跟刘百万都是认得的,挥挥手就要放行。
幸好江眠是个守法公民,车略一停下来,他便掀开了车帘,谁曾想,入目便是一张英俊的……马脸。
刘百万正同看守城门的侍卫说着话呢,突然身侧就落下来一片阴影,他偏过头一看,吓了一大跳,居然是一匹比他还高的黑色骏马。
吓过之后,刘百万下意识就想到,这样的神骏可不多见,有钱也不一定能搞来一匹,不知是京城里那位世家贵族养的宝贝。
江眠也被吓了一跳,他见识过李烨养的一黑一白两匹马有多灵性,不过……自个儿从八里地开外的京郊跑来找他这个脸都没混熟的“新主人”,是不是有些过于离谱?
江眠盯着白夜额头的一道白痕,有些出神地伸出手,白夜却脑袋一偏从车窗前让开,露出了后面站着的人。
站在白夜身侧牵着缰绳的男人一身农户的打扮,江眠认出了他是李烨京郊的庄子上的家仆。
家仆冲他略一拱手,道:“公子,我家少爷吩咐把白夜带给您。”
江眠恍然,他默默在心里算了算,他应该是刚一出府就被发现了。
不得不说,恒王殿下的人脚程挺快,居然能赶在他离开幽南郡前把白夜带到。
江眠觉得自己应该多跟这位家仆多说两句,毕竟人家跑了这么远的路过来,就算是骑着日行千里的宝马,那也是真辛苦。
不过最后落到嘴边的话却只有干巴巴的一句,“我知道了,你…….把马给车夫吧。”
“是。”家仆把马交给了前面的车夫,又嘱咐了两句之后,回来同江眠道:“公子,那小的就先回去了。”
江眠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总觉得好像还应该说点什么,他车帘放了一半,猛地又掀起,探出头去,对家仆说道:“这马已经改名了,叫小黑,记住了。”
家仆被他严肃的神色唬地一愣,连忙低头应道:“是。”
“嗯。”
江眠这才又将车帘放下。
刘百万在一旁已经看呆了,乖乖,他这次算是押对宝了,这小公子究竟什么出身,竟然能同京城里的贵人相交!
如此算来,岂不是他刘百万也是同京城里的贵人有关系的人了!
思及此处,刘百万不禁有些激动,一个箭步冲上去,赶在车帘彻底放下前,争分夺秒道:“公子一路顺风,那天回京城,可别忘了再来照顾我刘百万的生意,公子——”
江眠翻了个白眼,还拉着车帘的手用力一拽,将刘百万那张谄媚的笑脸彻底隔绝在了帘外。
马车晃晃悠悠地向前驶去,刘百万聒噪的声音变得模糊,终于在某一刻彻底被车轮碾碎在风声中。江眠这才又掀起车帘,天光已经大亮,被叶片剪成星星点点的光斑,从叶间漏下的一块,正好打在他脸上,他眯了眯眼,想,是夏天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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