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各州算稳定,河西州有叛乱,我想明年朝廷就该解决了,但是老吴,你还是先谨慎些,嘱咐大家不要卷入,江湖事江湖了。”
“是。”
“云东州今年收了不少弟子?”
“云管家心细如发,多是从河西州逃难的孤儿。”
“嗯,有资质的就收下,练不了武就送王家学堂,分堂有些杂活跑腿也可让他们做,多少给口饭吃……我会让王秀拨一笔救济款,你妥善处置。”
“好好好,云管家英明!”
“杭南州今年收入翻了这么多,是怎么回事?”
“额……”
“……”
“不敢欺瞒云管家,是二少爷的生意铺开了,交的钱,让属下不必特别说。”
“……你回去分开账目,公私分明,不可混淆。你们往后有这些其它收入,另起账目,万不可计入本账。”
“那二少爷的帐……”
“收了就收了,年底我转给二少爷私库,就算是我们多给他算的账。”
“是。”
“好了,无事即可散了,等一下老规矩有谢宴,我给大家敬酒,辛苦各位了。”
“不敢不敢,多亏云管家操劳,属下定当竭力办事!”
纷纷一躬礼后,云穆坐回位置,刚刚捧起手边尚温的茶盏,就瞥见厅内无人退走。
“怎么了?”云穆淡淡问道。
各州管事面面相觑,彼此欲言又止。
云穆用茶盖微抚茶面,浅饮口茶水,半垂眼道:“莫不是关心我金盆洗手的事了?”
“这……是真的吗?”年纪较大的管事小心翼翼问。
云穆点头:“是真的,你们也不必担心,王秀跟了我许久,即使我不在,他接手也乱不了。何况三位少爷都成材了,这个家会越来越好的,大家各司其职便是。”
年纪最小的管事忍不住了:“秀哥我们信得过,但是云管家怎么说走就走了,大家心里也舍不得。”
云穆看了看发言的女管事,是她从人贩子手里买下来的,颇为上进,如今年纪轻轻已是一州管事。
她买她时,也不过三岁,这个小丫头都长大了啊。
云穆浅浅一笑:“天下无不散宴席,大家都是江湖人,自然晓得。这些年的情义,我云穆谨记在心。”
言至于此。
在场的都与云穆共事许多时日,清楚她的性子,说什么是什么。
不再多言挽留,有些动情的掌事抬袖擦了擦眼,大家无言拜退。
云穆捧着尚有余温的茶盏,望着厅外侧凸出如波浪般的檐边。
好一会,手里的温度渐渐变成她在暖凉了的茶。
云穆收回视线,看着百步外站在屏风侧的高挑青年。
她早知他来了,但既然他不叫她,她就发自己的呆,任由他瞧着。
现在发好呆了,她放下茶盏,上下打量几眼青年,道:“中京赶回这,一路颠簸,在马车没睡着吧?”
王桓自小身体差,别说练武了,骑马也学不了。
体弱多病的王桓出身在王家,应了富贵命却又承不了家统。
所以,王桓走上仕途,云穆是双手双脚同意的。
尤其王桓跟他爹截然相反,一肚子心思面上不轻易显露。
云穆很放心,比起在江湖打打杀杀,去朝堂玩弄权术,王桓是能自保的。
几思间,王桓已经走近了,坐在了她侧边的座上,摸了摸自己手边早就凉透的茶盏,微微一笑:“嗯,颠得我浑身疼。”
云穆颔首:“我已经让胡郎中去你院子等着了,等一下你回去休息时,让他按按,睡一觉就好了。”
王桓抬眸看她,眼中幽深:“你还是如此体贴。”
“只不过是管家的基本能耐,勿赞。”云穆熟门熟路拦住了褒扬,思量下一招应该是苦情。
王桓眼中落寞:“管家?这么多年了,你又何止是……”
他看她的眼中多了丝难言的情绪:“那时,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也不过豆蔻,我亦堪堪总角……”
云穆微微侧头叹了口气。
忆往昔,虽然早就知道会来的,但还是万分无奈。
云穆不喜欢回忆,好的坏的都不喜欢。
时间在往前流动,人也在往前走,但脑子不跟着往前,很容易出问题的。
但回忆是自由的,她默默听完了王桓的追忆。
王桓和她的第一次见面,是在王家灭门之夜。
在王桓的回忆里是一片血腥,在她的回忆里亦是。
江湖中,仇家灭门是很正常的。
虽然老王武艺高强,甚至拼搏到了武林盟主的位置,但他过于正直,一点虚与委蛇都不愿意。
宁折不弯,容易被记恨,容易被小人记恨。
于是,他总算被算计了,全家也跟着遭殃了。
自古以来的灭门,无非就是杀人、□□、搜刮秘籍功法财物,最后一把火烧了,拍拍屁股溜之大吉。
总之就是把所有能想到的坏事都干了,才算是痛快地灭门。
老王被耗死了,临死前七窍流血,顶着被暗害的毒死撑了一个时辰,为家人争取了时间。
王家人原本打算从暗道逃到后山的,但来的仇家预先算计好,串通了一个王家下人,暴露了行踪,很快被围堵住。
云穆大老远就看见冲天的火光和彻夜的惨叫,以及刀光剑影下的嬉闹声。
她路过没有了头的老王尸体。
路过死去的小童。
路过狼藉死去的侍女。
有举着兵器过来拦她的,被她杀了。
她总算到了围聚的地方,那里还有奄奄一息的王家人。
场面不像杀人,像是看戏。
每个人都在哈哈大笑,高声挑逗被围困的人。
云穆凑过去,看清了。
一个瘦小的孩子努力想举起刀对准眼前的大人们,在他身后是一个五岁的男孩正死死抱着怀中啼哭的婴孩。
这个孩子瘦弱,面有病容,但眸子漆黑,面对如此恶意,却无退缩之意。
他想努力举起唯一的武器,但他身子太弱,刀太重,勉勉强强地抬着。
有个穿着家丁衣服的男人上前,看似恭敬对他道:“大少爷,算了吧,早点认输给叔叔爹爹们磕头求饶,说不定能落个好死。”
身后五岁的男孩顿时破口大骂:“王六,你个卖主求荣的狗东西!”
奶声奶气的,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王六也笑了:“呦,二少爷知道狗东西啊,你娘刚刚还像狗一样在我身子下面爬呢……”
话还没有说完,王六发出惨叫。
原本刀都提不动的孩子,突然抛弃武器,猛然扑向洋洋得意的王六,狠狠一口咬死他的脖子,狰狞撕磨,鲜血如注,喷涌间浸透了他们。
王六的尖嚎仓促几下就停了,双手扒拉着死咬不放的孩子倒下没了喘息。
满脸满身是血的孩子从头到尾一言不发,重新站了起来,吐出嘴里的血,回到刀前努力提起一点,默然守着身后的弟弟们。
周遭一片死寂。
终于,有人道:“杀了他,杀了这个王家孽畜!”
“斩草除根!!”
“杀了他!”
“咦,真没意思,大的打小的也就算了,怎么还要一起上?”
众人愣住,云穆已然站到小孩身边,小孩如惊弓之鸟想用刀,却被云穆夺了刀。
云穆轻而易举地扬了扬这把带着五个铁环的大刀,对着月亮晃了晃,自言自语:“这不符合江湖规矩啊……对了,灭门也不讲江湖规矩,所以说,在场的人都可以随便杀了。”
“哪里来的黄毛丫头!还不快——”
嘴里的话还没有落地,头已经滚了几圈。
干净利落,深不可测的功夫。
在场的都是行家,一下看出门道。
领头的某位略一思,没有瞧出哪个门派,有些没底,抬手示意其他人莫妄动,抱拳客气笑道:“女侠……”
“咕噜……”身子还站着,带笑的脑袋已经滚到了身边人脚小。
云穆面无表情,一步一动一人头。
所有人骇然,有的人抵抗,每几招就人头落地。
眼前的女子像个铅尘不染的索命恶鬼,一边杀人一边娴熟停在血液喷溅之外。
地上高高低低垒起了人头,醒悟过来的人开始四散逃跑。
云穆反手将手里的大刀一插,砍豁口的刀稳稳入地三寸。
她伸手进衣袖里掏了掏,掏出一包干花,抛进身边噼啪作响的火焰里,顿时一股奇异的香气瞬间弥漫。
她拍拍手,回身背手回到王家三个小孩前。
“噗通”“噗通”
两个大一点的男孩给她跪下了,就要给她磕头。
却被一掌轻柔地向后推坐在地。
月光在她束发边。
云穆居高临下,看着两个脏兮兮的小孩以及一旁哭得咳嗽不止的婴孩,冷淡道:“我叫云穆,来应聘你们家的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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