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唉……”
“唉！”
邱从澜在帐外，便听到里头哀声连连。
颜云楚坐在主将座上，身子后仰，盯着那帐顶的天窗，一副失意的样子。
邱从澜说：“将军，人捉到了。”
她没说话。
邱从澜顿了顿，继续说：“如您所料，那细作是五营的兵。”
那兵极善隐匿，便是他时时藏于主将营外探听消息，颜云楚每每察觉到，追出去都扑了个空。
今儿，或许是听入迷了，终于被邱从澜抓个正着。
除去这个毒瘤，往后关羌营便少了一大祸害。
她见颜云楚神色冷寂，盯着一处面无表情，想起自己隐约听到的帐中之声，不禁握紧手中剑柄。
“将军，璟世子那边，您打算怎么解释？需要属下为”您的行为作证吗？
“不用。”
颜云楚挥了挥手，闭目养神。
脑海中，回映着陈璟矫健的身手，她一直觉得他武功招式好看，却原来不只是绣花枕头，真有杀伤力。
但令她难忘的，除了陈璟被她逼出的真正实力，还有——
他眼中闪过的抵触和厌恶，和一瞬的仓惶恐惧。
不像是刻意对她。那厌恶像埋在心底深处很多年了。
她一直奇怪陈璟这样的家世样貌，都到这个年纪了，怎么会成不了亲。
或许，跟她曾经听过的那个传闻，大有关系。
皇城派来的左将和延期的饷银终于到了。
来的是皇帝身边的御前侍卫，陆菏。
二十五岁的陆菏身长八尺，着麒麟武官袍，踏褐靴束高冠，肩背伟岸。浓眉鹰眼，杀气十足，眼尾上挑，像极了狡猾的狐狸。
他唇线深长，斜斜地勾着，一股子不端不正的坏气。
此人武功阴辣狠毒，曾数次救皇上于水火，在御内声望颇高。
前段时间，皇上率后宫嫔妃和膝下子女去往寒顶山礼佛，途中大部分人被迷香药倒，据清醒的人说，并未见刺客。皇上震怒，命陆菏调查此事。
查案对陆菏而言是戴罪立功的好机会，但他拱手他人，自己却请命到关羌营。
远离了皇城，他一点一点辛苦爬上去的位置，也许会渐渐离他远去。何况，关羌营的主将更不是个好惹的角。
有人猜测是皇帝授给了他密旨，也有人说，他陆菏就是疯了。
不笑的时候，陆菏的样貌称得上俊，只是眉眼间那股狠辣的坏劲儿挥之不去，叫人心生提防。
传达了皇上的旨意后，陆菏放下茶杯，端详着主将位上的女子。
“颜将军，皇城的贵人托卑职带了些东西，要交给关羌营的贵人们。劳您差人，请璟世子，太子殿下和银繁郡主前来一叙。”
片刻后，三人入营。
陆菏站定，向三人各行了礼，命人将东西搬进主将营。
七进七出，终于将一车的东西搬了进来，足足堆了小半个主将营。
陈骥这几日都盼着陆菏到来，他前些日子写信回去，抱怨关羌营的伙食没油水，床被也不舒服，母后说让他等陆菏。
眼下这些问题都将解决！
他难掩笑意，转头却见陈璟掩面叹息。
陆菏拿出一本小册，先做了清点，确认无误后，他先走向太子，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他，笑着说：“殿下，这是皇后娘娘托卑职交给您的。娘娘还说，您要以身作则，懂得享受疾苦，体会百姓之不易。”
陈骥颔首接过信封，“儿臣谨记。”
命下属推来一只箱子，陆菏道：“殿下，这是皇后娘娘托卑职带来的箱子，您收好。”
陈骥微笑着打开，笑容僵在了脸上。
那箱子里，既不是殷都特产，也不是皇家真丝被褥，全，是，书！
全是书！！
陆菏又走向周银繁，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颔首道：“郡主，这是皇后娘娘差卑职给您带来的补品，娘娘说，您这身子还需大补，太瘦了，咳……难生养。”
下属搬了两箱子出来。
周银繁谢过，又听陆菏说：“郡主在关羌营，不知宫里边的事儿可有耳闻。”
周银繁皱眉看他。
“您的好友六公主，前段时间随皇上进山礼佛，不见了踪影。”
周银繁惊讶得眼睛瞪圆，说：“怎么会这样？现在可找到了？”
陆菏端详着她，像是在寻找什么，半晌后，才笑了一声，说：“皇上已派禁军找了，尚未找到。郡主放心，六公主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说完，也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陈璟。
陆菏递上小册，说：“璟世子，剩下的都是恒老王爷托卑职给您带来的。”
回头看眼小半个人高的六七只箱子，他善解人意道：“璟世子现在恐怕不便带回住处，颜将军，能否让这些东西先放在主将营呢？”
话音一落，四周就静了。
陆菏才似想起什么似的，笑道：“卑职大意了，关羌营中定有仓库，便放到仓中吧。颜将军，您看妥吗？”
她若任其放在主将营，平日里与璟世子见面的机会便多。否则，那一个多月前在朝殿上请皇上赐婚的事，多半是不作数了。
这样，便可以接着把下面的事办了。
陆菏这样想着，但陈璟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那就劳烦陆左将，差人帮我把箱子抬到军厨营隔壁的仓库去。”
陆菏看向颜云楚，她背靠将椅，双手抱臂，脸上不见异色，像是放任姿态。
这二人果然又生嫌隙了。
陆菏沉思片刻，果断从袖中取出两本小册，分别交给周银繁和陈璟。
陈骥早就焉焉儿地斜在座上，一见又没他的份，瞥了眼，嘟囔道：“什么东西啊？不会是——婚书吧？”
周银繁一个抖机灵，差点没拿住。
陆菏微笑着说：“殿下猜的**不离十。这是皇后娘娘和恒老王爷分别为两位贵人挑选的良偶佳人。银繁郡主可以不急，璟世子，您这边急点儿。”
陈璟摊开小册，只见每页各画着一个貌美的姑娘，一旁写着姑娘的家世性格喜好。他拉长看，足足有十位，皆是殷都城名门望族。
忽的，陈璟笑了一下，瞥向周银繁，“这里边，有你。”
“啊？”周银繁赶紧翻开自己那本，果然也看到了陈璟。
顿觉大事不妙。
陆菏笑了笑，说：“世子，下个月是太子殿下的大婚，恒老王爷希望您在这之前确定世子妃人选，回了殷都城，便可定亲。”
砰。
茶杯落在桌案上的声音并不大，但因帐内安静，而显得格外清晰。
颜云楚微笑着，斟满茶杯，声音干脆利落：“王爷是不是忘了，本将军前段时间在朝堂上向皇上请旨赐婚，这还不到三个月呢。王爷这意思，是要本将军做小，还是要先给陈璟纳妾？”
她目光中隐含杀气，陆菏垂下眼帘，避开锋芒，接着道：“颜将军息怒。恒老王爷宠爱世子，此事天下皆知。卑职只是传达王爷的意思，最终作数的，还得是皇上。”
陆菏思量着，颜云楚若真心要和璟世子成婚，恒王那边自然不敢得罪。
一通甩锅，竟真让颜云楚没话可说了。
陆菏回营后，下属呈上一封信。
“何处来的？”陆菏沉声。
下属道：“回来就发现有了，不知是何人放的。”
拆开信件，上诉写着颜云楚违背军规在军中纵|欲，但未写明男方是谁。除此之外，桩桩件件，地点时间都十分详细。
陆菏收好信，冷笑了下。
夜里，陈璟翻来覆去，他在想陈渣的话，也在想今日主将营内，颜云楚看向他的眼神。
咚。
一个黑影压下，利索的捂住他口鼻。
是颜云楚。
陈璟躲开她手，侧身而卧，并不理会。
颜云楚俯身上床，示意他出来。等了片刻，只见陈璟闭着眼睛假寐，当她不存在似的。
她眯了眯眼，右手游蛇一般探进被窝，抓住他手臂，把陈璟从床上拉了起来。
陈璟下意识看看四周，好在没有惊动鼾声如雷的其他人。深吸口气，随手取件单衣，跟了出去。
颜云楚一路往军厨营后方果林去，在林间的空地处放慢脚步，随手摘了几个结满霜的果子。
回头问：“要吃吗？”
陈璟不答，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颜云楚一边低头剥柿子皮，一边缓步走到他身前，说：“戏还没演完，世子是要半途而废了？”
陈璟冷笑一声，说：“戏的确没演完。我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那个叫裴鹤的小倌，演的比我好，不如去找他吧！”
颜云楚手下一顿，“这种戏，怎么能和别人演呢。”
“裴鹤怎么能算别人？你不是他的主顾吗？多亏了他，才令本世子在殷都城，名声大噪啊。”
陈璟懒懒地笑出声，尾音像拖了长长的寒冰。
看来陈璟已经知道那断袖的谣言出自她手。
颜云楚从容地转过身，说：“世子啊，我这可是关心你。我日思夜想，世子你英俊潇洒，身份尊贵，为何大龄还未婚？想来想去，觉得兴许是你喜欢男人，索性帮你开诚布公了。不合你意吗？”
“颜云楚，你嘴里能有一句真话吗？”
颜云楚回首，“关心你是真的。”向前一步，“日思夜想也是真的。”
“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那就好。”她笑了笑，又正经道，“之前在主将营对你说的话，做的事，你别信。”
“你栽赃陷害我的事，就打算一笔勾销？”他双手抱臂，语气生硬。
颜云楚淡淡一笑，道：“好。那你用我卖书赚钱的事，我们也好好谈谈。”
她看着突然间无言的陈璟，笑着咬一口冷柿，嚼几下，咽进了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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