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弟弟乖乖

临沧侯这一起兵,犹如一块巨石投入水面,让死气沉沉的僵局骤起波澜,使王充总算看到破局的可能。一方面显著增加了朝廷一方的战斗力,也让困守孤城的守军终于有了可指望的支援,另一方面,老谋深算甚至可以说老奸巨猾的临沧侯肯勤王,亦是对战场形势的有力背书,势必会对其他举棋不定的州郡产生影响。

怎么想都是天大的好事,王充试图让自己高兴起来,好好庆祝一下这一场及时好雨。然而,傅丛的话与笑容却回荡在他脑海,如鲠在喉,令他气闷不已。

那白面似的脸上堆叠起的笑容精明而虚伪,每句看似真诚的话都绵里藏针,与傅丛同处一室简直像与蛇同寝一榻,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滑腻冰冷触感沿着肌肤蔓延开来,让人起鸡皮疙瘩。比起和这样的人同一阵营,与之为敌都算是件相对容易的事,至少不用在操劳兵事之余还得时刻提防着身后,唯恐这位冷不丁背后捅一刀。

王行写给他那封信,多半是傅丛给宋璟的,这一点他并不意外。然而,傅丛为何会知道,宋璟将信交给了他?这是他们床笫之间发生的事,傅丛本不可能知晓。除非,宋璟告诉了傅丛——甚至可能连把信给他这一举动,也是这两人此前计划好的试探。

倘若如此,那一夜宋璟的种种行为,一时冲动下的告白,近乎凌虐的凶暴□□,那封信,那把刀,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与傅丛预先筹谋好……

他实在不愿往这方向想。

说服临沧侯一事,傅丛显然也参与其中,此事非一两日可完成,这么长时间,倒对他瞒得密不透风。他好歹也是临沧侯的小儿子,总归比傅丛更了解他父亲的性情喜好,对谈判也有帮助,究竟是不愿让他为难,还是信不过他,怕他在父亲和君王之间,不能尽心为朝廷筹划,而会暗中为临沧侯谋取利益?

傅丛究竟知道多少?宋璟又瞒了他多少?

他回想起昔日在诏狱,纵然受了不少皮肉之苦,他亦无怨无悔,为着那夜宋璟对他说的话,那是小皇帝珍贵的信任,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他心甘情愿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忍受酷刑,不论傅丛如何威逼利诱。

如今,他却成了被防着的那个。宋璟事事瞒着他,宁可与傅丛这样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人共谋——笑盈盈地掏出匕首一刀封喉,这不也是宋璟亲自做过的事吗?也许他们本来就是同一种人——

罢了,傅丛嘴上说着不该挑拨离间,句句都是为了挑拨离间,他若真为此浮想联翩食不下咽,岂不着了傅丛的道。

王充忍不住自嘲地笑起来,他这是在做什么?吃傅丛的醋么?他王二公子何时自甘堕落到这种地步了。

难怪总说情深不寿,一旦真动了心,成日为那人一句话一个眼色牵肠挂肚费尽思量,甚至不相干的人三言两语都能惹他胡思乱想气恼半天,这样伤情伤神,又如何能长命。

他从前浪迹花丛不肯回顾,与谁都是露水情缘,绝不更进一步。原是怕一朝战死,累旁人伤心,还很自我感动,以为这是为他人着想。却没想到,这样其实是保护了他自己。

一旦真心爱上谁,不必生离死别这等大课题,单是寻常相处,便可能遇上许多惹他伤心的事。他一向不拘小节,如今却不知几次为了一点小事计较良久。以往风月场上厮混嬉闹,从未与谁争风吃醋过,游戏花丛,玩得尽兴便好,如今居然连小孩子的醋也吃,甚至于还同傅丛这种人争起宠来!

原来爱一个人是这样的,叫他变得软弱,变得小心眼,变得患得患失,喜悲都被旁人牵动,再不能无拘无束,恣意欢谑。他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然而情不知所起,又如何自抑?

临沧侯没辜负他儿子的信任,言出必行,迅速整备发兵,直奔金陵,一路长驱直入,锐不可当。随着临沧侯大军挥师东进,捷报频传,沿途守将皆避其锋芒,几乎可说是传檄而定。一时官军气势大振,不少持观望态度的州郡争先恐后宣布效忠朝廷,唯恐此时慢一步,将来论功行赏时便落下一等。一些此前投效了葛沌的地区也纷纷改旗易帜,弃暗投明的守将中甚至还包括几个葛家的亲戚。

其中,让王充尤为吃惊的是岳梁兵。先前他只带了一千人来金陵,临行前将岳梁全权托付给谭守一,让他相机行事。他这边苦苦挣扎,生死一线,谭惟那边却迟迟没动静,他只道是顾虑燕军趁虚而入,才按兵不动,并不怪谭惟。楚国内乱,北方的强敌正虎视眈眈,若是让岳梁又沦丧敌手,岂不枉费了将士们的牺牲与百姓们的信任。

然而,临沧侯一出兵,谭惟倒反应奇快,迅速拨出几千人响应老侯爷。这当然也是好事,可王充心里难免涌起些不便说出口的复杂情绪,谭惟本来就是他爹的部下,只是他从小跟着谭惟混,后来又同谭惟朝夕相对并肩作战了很久,完全将谭惟当做了自己人,以为谭惟一定会同他统一阵线,眼下这明显的亲疏之分,真让他心头堵得慌。

这不是他近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他自以为足够亲密的关系,无论是朋友还是——勉强算是情人,对方却与另一个人更加亲昵熟稔,显得他非常自作多情,甚至是自取其辱。

他如今变得太多愁善感了,王充想,何必如此?城外的叛军还在,他不该分心去想这些有的没的——旁人如何待他,本来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事,就算想到白头,除了自讨没趣,又有何益?

王充还惦记着再找机会说服宋璟接受出城突袭的计划,不等他行动,这桩大事却有人替他办成了。

收到临沧侯起兵勤王的消息,王行在葛沌军中的位置顿时尴尬起来。他弟弟和父亲都成了倒葛干将,很难相信他会对葛沌不离不弃。尽管葛沌专门安抚他,不会因为临沧侯的倒戈而对他有成见,父是父,子是子,君不见葛孝先和葛浑都未必是一条心呢。

然而王行深知他父亲选边站队的眼光,临沧侯不选则已,一旦选定,必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他对葛沌又没什么感情,难道还要给葛家陪葬,这又是何苦来哉?

他一边对葛沌的宽容大度表现得感激涕零,一边清点收拢自己带来的兵马,顺便还试探了下相熟的将领,成功策反了几个陪他一道跑。

是夜,王行率部起义。他这反水反得轰轰烈烈,先是放火烧营房当投名状,又组织士兵到处嗷嗷大叫,“败了!快逃啊!”乌云蔽月,狂风大作,更加烘托出大势已去一败涂地的阴森颓败氛围。王行本来还想安排人唱点曲,致敬一下四面楚歌,不过他弟弟还在城楼上搞文艺汇演,影响他做效果,只好作罢。

虽说白璧微瑕,略有遗憾,但不妨碍大局。整个叛军大营被王行搅和得一团乱,难分敌我,处处起火,一些人不分青红皂白便自相残杀起来,还有一些人脚底抹油撒丫子逃窜。这边王行带着人直奔城下投奔明主,那边大营中还在殊死相搏,犹不知敌人都已溜没影了。

城外热热闹闹,城头尽收眼底,真是看戏的好位置。王充原以为是敌军又闹内讧,正思忖着要不要趁火打劫,却见几骑冲出乱军,径直奔着自己这边来。

“报!有一队叛军来降,说是将军的兄长。他还说……”卫士磕巴了一下,“弟弟乖乖,赶紧把门给哥哥打开……这是他原话,说将军听了便知是他不假。”

王充被这话恶心得眉头直拧,让旁人听了,大概以为这是他们两兄弟的什么共同回忆童年暗号,然而这话完全是王行现编的,这捉弄人的劲才是他的防伪标志,真是典型的王勉之。

“等等!”还不等王充开口,于铖先抢白,他转脸看向王充,语气坚定得不容置疑,“两军对垒之际,若要夜间开城门,必须有圣旨。”

王行在城下等着,若耽搁得太久,恐怕又生变数。王充道,“先生与家兄是多年好友,也信不过他?”这话倒不是反问,他同王行亲生兄弟,也觉得这哥哥滑头得很。

“战场上你死我活,不是谈友谊的场合,也不是顾念亲情的时候。”于铖顿了顿,忽然凑近一步,贴着王充的耳朵,低声道,“如今的情势最微妙,一着不慎,万劫不复,将军务必步步小心,切莫留下话柄,惹陛下猜疑。将军讲感情,陛下可不会讲感情。”

无圣旨而私开城门,此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便是他们兄弟内外勾结,意图谋逆。

何况还有先前王行写的那封信,宋璟会怎么想?

于铖最后一句话,落在王充耳里却是另一件事。他被这句刺耳忠言震得一愣,只这一愣神的刹那,于铖已经大声吩咐道,“还不快去请圣旨!要让王勉之等到什么时候去?”

圣旨很快到了。小皇帝迅速捯饬好行头,亲自出宫迎接王行入城。并非他多信任重视王行,一半为千金买马骨,给其他有意带兵来投的将领树立个榜样,一半算爱屋及乌。

王充与于铖并肩站在城墙上,俯视着王行身后浩浩荡荡的入城队伍,笑道,“这么多人,城中粮草不知还能撑多久。”

他很快不必再担心这个问题了——次日清晨,葛沌拔营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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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弟弟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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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惚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