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逼人。一根幡旗猎响,越过辕门,是道偌大的中门,门楣上红底金字的大匾:塞北巡抚署。
塞北巡抚何必昌,品级略低于总督裴铭,但一省的实权实际在巡抚手里,因此衙门的规制和总督等。高檐、大门、八字墙、旗杆大坪,这些都是官家的气派。今夜,这种气象更是显耀,中门里外一直到大坪到辕门都站满了军士,灯笼火把,一片光明。衙内正堂,巡抚何必昌一身大红官袍,正襟危坐,还有知府徐书白、王命旗牌的裴将军戎装到场,就沙兵作乱一等琐事,省里议事。
唯有一人当得木桩,正是杵在裴铭身后的裴渡,按理说以他千户的品级,不入流是上不得议会的,但介于裴家公子身份,却无人敢言。不多时,书办拎着壶茶进来,还带了四个干净的瓷杯,放在他们桌侧的小案几上,一边倒茶,一边谄媚,走到裴渡身边还特地关怀他道:“陇西宁安头一批的龙井,裴公子给尝尝?”
裴铭看了儿子一眼,那眼里有些责问,但却没戳穿。裴渡倒也不客气,接过茶,指尖摩挲的杯沿,欲喝不喝。连书办都晓得他的茶品,看来这爷们也是衙门里常客了。
元人打不进来,有沙兵扛着,毛子也打不进来,有铁骑顶着;裴萧两家撑着塞北,这位巡抚有名无实,但俸禄照旧,大有一副只要天没塌下来就照旧混吃等死的架势。知道父子俩是找麻烦来的,何必昌瞧也不瞧一眼,使出他贯有泼赖来,装睡。
反而是徐书白先打破这种凝重的尴尬,他新调任,是个名副其实外地人,前有懒官,后有刁将,他夹在两头难做人。只好稳住一头是一头:“给裴公子上座。”
“别啊,我不够资格。”裴渡话虽如此,却摸着腰间的刀,那作势很像威慑,他的笑里仍然带着轻浪,哪怕是犯上也是目中无人的模样:“省里议事没有给千户看座的先例,各位大人们不赶我走就千恩万谢了。”
“说正事。”裴铭慢悠悠地开了口,矛头直指座上的何必昌,“巡抚大人,元人又犯,沙兵的情况你也知道,吃不饱,穿不暖,这样下去这仗我们还怎么打?”
“裴将军。”何必昌笼着袖子,天冷还揣着汤婆子,他歪靠在太师椅上,“是省里不拨粮吗,这次抵的是白银。朝廷是给足了的,只是还有待周转,三军都要犒劳,不止是沙兵饿着肚子,驻关军和铁骑营他们怎么就没闹呢?年关都难过,难过也得过,我这个三品官的俸禄都拖欠好几月了,今年大家都不容易,同舟共济嘛。”
随着裴铭拉下脸色,徐书白擦了擦汗,恐怕今日又是一场唇枪舌战。
“何中丞,这话您也就骗骗自己。”裴铭是个不会绕弯子的人,直肠子说话就是难听,“偌大一个塞北,六个县的人情往来,他们的孝敬和贽见,少得了您?”
反而裴渡,尖酸是有,刻薄倒显得少见,“爹啊,同舟共济,何中丞又不跟我们坐一条船,他又怎么知道我们的难处啊。”
又是双簧戏,何必昌都听烦了,脸皮早已练得炉火纯青,嗫嚅道:“我不是不作为,这不也是没办法么,黄公公是宫里的人,他也难办,没有司礼监批了红的文牒,官家的粮咱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啊。”
“黄公公今日不来?”裴铭怨气横生。
“雁柳出事了,那边也催着要粮,忙着呢。”徐书白可算插上了话,“毕竟锦衣卫亲临,厂公一家,圣上的眼睛先落在那边。”
裴渡冷笑了声:“我们沙兵可真是个发馊的肉夹馍。”上下不待见,谁也不搭理。
官场的事就难办在这里,碰的都是软钉子,干的事都在和稀泥。裴铭厌倦了他们的说辞,早已失了耐性,他一拍桌子,喝道:“朝廷这是不打算管我们沙兵的死活了?!”
“这不是……哪里的事嘛。”何必昌被吓一跳,稍微正坐了身子,还是懒洋洋的口吻,他附身问了问徐书白,问:“朝廷有对策,说是云庭知县那个谁,吏部的官牒下来了没有?”徐书白回答:“说是个举人,海阁老指派的,还没来报道呢,不晓得是谁。”
“知县?”裴铭蹙眉,“他是带了粮来还是怎的,他来了事情就能解决了?”
徐书白悻悻道:“朝廷的意思,想必他自然是有对策的。”
裴渡哼了声说:“好大的官威啊,这都多久了还不见首尾。”
“裴将军不妨再等上一等?”何必昌语气恭敬,小心翼翼。徐书白也接下他的话茬道:“事情既都出在云庭,父母官也更说得上话,举措也就该让他去做,到时候让百姓捐粮赈军什么的不也就妥善解决了吗?”
百姓捐粮赈军,这显然是一句屁话。禾东那边都成了灾民,更可况一向贫瘠的塞北,吃官饷的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更可况赖天仗地的贫苦百姓们。
“他要是拿不出法子,咱们今天这会还得开下去。”裴铭冷冷地说。徐书白笑了笑,那笑里有些甩手掌柜的意思,他这个官也是当得如鱼一般游滑,“既是中央指来的人,想必带着内阁来的信呢。”
现在好了,期待和责任都落在浑然不觉的沈知县脑袋上了。
他个官场小白,哪里又知道前途渺茫,审时度势的不露面反而是对的,三势胁迫,上有朝廷不作为,中有懒官看热闹,下有将兵恶逼粮,办法?办法根本就没有:他哪里是及时雨,分明就是个替罪羊。
晨起扫除,兰许自沈遇衣裳里拿出那张的官牒,“公子,这官你还当不当了?”
“这么长久赖在裴家也不是个办法。”沈遇接过,看着上面大红的朱印思量,他显然还不知道初入仕途已至凶险之境,“回忆起那日,我总觉得心悸,海阁老所言云里雾里,我听得也是一知半解,卢监为何救我?父亲究竟是谁人党羽?他又是触犯了何方势力?入了官场便真能得知父亲枉死的真相么?”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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