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

“知道了,谢谢张先生。”江宁月礼貌而疏远地微笑着,送别了张杉。

她从柜子里取出木匣子,那件衣服还躺在其中,崭新如初。她拿出来,在床上展开,上次没穿,父亲就受了皮肉之苦,这次她不敢不穿了。

初春的青岛,夜晚还是有点冷,所以她套了一件米色薄羊毛呢外套,长度在脚踝上15厘米左右的位置,很适合保暖。

江宁月头一次走出俱乐部的门,只见西村已经在车旁候着了,他今日穿了身寻常的黑色西装,外罩黑色风衣,整个人神秘冷峻。她左右来回瞧了瞧,这车里车外看着也只他一人,便好奇地问:“张先生呢?”

“江小姐,今天只有我们两个人。”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请吧。”

“那就有劳西村先生了。”

西村将车停在海边的栈道旁,两个人并肩散步。江宁月望向大海,问他:“西村先生从上海到青岛,用了几天?”

“一天。”

“那你从这里回日本呢?你的家在……东京还是哪里,我好像还没问过呢。”

西村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回道:“名古屋。”

“我有同学去过的……你不想回家吗?我刚到这里就想回到上海了,可是张先生说你在船上漂了好多年,然后又到了中国。”

“会想,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我会担心,所以常常与她通信,也会想念在居酒屋吃烤秋刀鱼的日子。”

“那你有没有想过不打仗,回家去?”

西村明白她的意思,忍俊不禁:“江小姐还真是天真单纯,为了说这个,还铺垫了那么多话。”说着,他起了身:“走吧,前面是青岛最好的西餐厅,吃完饭后,我带你去看一场电影。”

“现在还有营业的电影院?”

“是我的一位同乡开的,但是有很多欧美的电影,比如《Snow White》,好像是这个名字,我不太懂这些,但据说女孩子还是很喜欢的。”

“白雪公主啊……”她转转眼珠,欣然同意,“好啊。”

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西村去找老板叙旧,江宁月站在门口等待,百无聊赖之际,她看到了再熟悉不过的背影。

江宁月太熟悉何岱宗了。转身之际的回眸一瞥,就足以让她确认,那个人就是他。

“岱宗?”

动作比脑子快,她已经迈开步子追了上去,那个瞬间,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了。可对方距离太远,逃跑的身影又迅速矫健,她只能快步追上去。

“江宁月!”手从后面攥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拽,一辆轿车几乎是擦着她急停下来,司机探出头,破口大骂:“不要命啦?!”

西村竟直接把枪口顶在司机头上。“八嘎!”

“太君饶命,太君饶命!”他举起两只手,惊恐地道歉。

“干什么?收回去!”江宁月的手直接握在枪管上,不断施力,想把它按下去。

“滚。”

“是是是。”司机忙不迭发动汽车,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西村收了枪,转向江宁月:“你在干什么?”

江宁月扯开一个笑,回眸望向黑洞洞的巷口,道:“我刚刚看到一个卖花的小女孩,想买一束,没想到她跑得那么快,也许是我看错了。”

“你明天去找你的时候会给你带花的。”

“不用不用,我只是心血来潮而已,不麻烦西村先生了。”

他摸到江宁月冰凉的手,自然地攥在掌中,牵着她往回走。“太冷了,我送你回去。”

少女不甘心地又看了一眼,只有微风卷着几片树叶,在巷口跳着交际舞。她在心中自嘲:自己一定是疯了,出现幻觉了。

何岱宗终于从黑暗中探出头,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攥紧拳头。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回了家,从床头的抽屉里翻出一摞信,带到餐厅,一边喝酒一边温习那些文字。他先是把洋酒倒进杯子里,可还觉得不解心中愁思,干脆抱着瓶子灌起来。

去年12月底,他就得知江宁月回到上海的消息,他喜极而泣,向上级打报告,要回去接她到青岛来,无奈一直没有获准。仅过了一个多礼拜,阿贵的电报就又到了,说江小姐已经知晓陈小姐的事情,随后音信全无,如今已是第三天,并在末尾斥责他一番,叫他万不可辜负江家。他和阿岩多方打听江宁月的下落,皆一无所获。

直到上个月,阿贵说,江华亮出任上海商会会长,开始为日本人敛财,他们夫妻二人也住进了日本租界里,门口日夜都有日军把守。他深知江老爷的为人,一定是日本人对江小姐做了什么,才会让他们妥协!阿贵请求何岱宗,务必要找到江宁月,就算是退了婚,二人也是多年的兄妹,就算是为了告慰老爷的在天之灵,也不能袖手旁观。

透过信纸,他仿佛能看到贵叔痛心疾首的样子。同样,何岱宗也悲痛欲绝——他当初穿上军装,就是为了保护心爱之人,没想到如今竟成了束缚。

他听说前几天有一辆日军专列在火车站短暂停靠,而它的始发站,正是上海。阿岩打听到,张杉前几天去车站接人了,是一个年轻女子,然后直接送去了海军俱乐部,他出来时,却是孑然一人。他的脑袋灵光一现,那个女子会不会是阿月?然后就按捺不住想确认的心情,他想,只远远地看一眼就好,得知他们今晚会去电影院,便赶了过去。

同样,何岱宗也太熟悉江宁月了,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她的背影,还是那样的清瘦颀长——她穿着一身米白色的长款大衣,戴了顶同色圆顶礼帽,站在电影院门口的路灯下,就像去年的时候,她等着和他约会一样。按理说,他这时候就该离开了,可脑子里却叫嚣着“再看一眼吧,再看一眼吧”,因此,他伫立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甚至是眼睛酸胀之时也舍不得眨眼。他看了太久,以至于江宁月也发现了他,奋不顾身地朝自己飞奔而来。

同胞、同志、组织、任务,就像是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快速闪过,他退缩了,没有命令,他不能贸然与她相认,不能打草惊蛇。冲动之下,他又做了个不正确的决定——逃跑。若非西村赶到,江宁月恐怕已经躺在医院里了。

他蹲在地上,懊悔地揪着头发,命运为什么要这样捉弄他们?

思绪回到民国二十五年的夏末,那时两人订婚不过一周,可何岱宗要回去继续学业了,等两年后,江宁月高中毕业,两人再完婚,之后一起前往美国。

家长们知道他们一定有话要说,便带着阿岩出去了,少男少女站在候机大厅的角落里,说着悄悄话。

江宁月一边整理他的衣领,一边嘱咐了一堆有的没的,从衣食住行到学习社交,凡是她能想到的,都提了一嘴。何岱宗起初还应着,后来干脆噤了声,没多久,她就抬起头,不明所以:“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何岱宗覆上她的手,按在胸前,说:“江小姐现在很有何少夫人的样子。”

“我在和你说正事,你,你少转移话题了……”她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羞赧地把头埋在他怀里。

他顺了顺少女的长发,顺势将她抱在怀里:“我都知道了,放心吧何少夫人,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

江宁月轻哼一声:“谁知道你在美国都背着我做些什么?我倒要叫阿岩哥好好看着你。”

“好啊,那我要是听话,江小姐打算怎么赏我?”何岱宗讨好地笑着。

她推开他的脑袋:“等你回来再说。”

“那走之前,何某能不能先讨个赏?”他双手撑着膝盖,闭上眼睛,噘着嘴。

江宁月将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贴在他嘴上。

何岱宗疑惑地睁眼,捏起一角,原来是一张照片。同时,江宁月一扬下巴:“我去照相馆拍的,怎么样?”

“我感觉,不如我拍的好看,没有神韵。”

“那你还给我。”她伸手抢夺。

何岱宗把手高高举起,另一只手护在她腰后。“那不行,送人礼物不能反悔。”

江宁月跳着脚够了半天,怎么也够不到,还给自己累得气喘吁吁,便鼓着腮帮子道:“坏蛋,我去叫爸爸妈妈……”

何岱宗趁这个功夫收好了照片,拉住她:“等一下,江小姐的赏还没给呢?”

“什么赏?”

他指指自己的唇。

江宁月环顾四周,心生一计,笑着说:“好啊,你闭上眼睛。”

他听话地合上眸子,可等待他的,哪是女孩香甜柔软的唇瓣,而是脚上一记重击,疼得他嗷嗷大叫。

“欺负我还想要奖励,做梦!”少女早已跑到候机室门口,得意洋洋地向他隔空喊话。

如果少男少女知道再见面时会是如此场景,当时一定会虔诚地吻在一起。

周五,夜幕尚未降临,楼下就热闹了起来,江宁月问过寺田太太才知道,是西村在此举办了一个酒会。楼梯口有卫兵把守,她们不能下楼。

眼看时间过了10点,估计西村今日不会上来了,于是她决定早些就寝。可刚洗了澡躺在床上,就听见了敲门声。她披上衣服起身开门,门外竟然有两个人,一个是西村,另一个是……何岱宗?!

那一瞬间,空气好像凝固了,压得她喘不上气,她想逃,可双脚却像被钉在地板上一样。她不知道西村说了什么,只记得他把何岱宗推进来之后,就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沉静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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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月
连载中伊某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