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罄景丰十九年秋,西边战事吃紧,昨夜的急报,镇西大将军湛茂修遭敌军突袭,混战中被敌军冷箭射穿心腹,当场身死。
勤政殿里,萧南君身着黄纱绣彩云金龙袍,头戴通天冠,端坐在鎏金龙椅上,一言不发,听着朝堂上两派纷争。
湛茂修之死对于湛家来说可谓是折了顶梁,湛家一文一武把控朝中各方势力,朝堂上格局已定,多数人以湛家马首是瞻,曲意逢迎,能说真话敢说真话的寥寥无几。
眼下镇西大军士气低迷,需得择出一人承其位,以稳军心,对于拟选新任镇西统帅人选,两方各执一词。
以湛茂坤为首的一派提出由湛茂瑾代守西境。
湛茂瑾-湛茂坤堂弟,一直是湛茂修副将,为人沉稳内敛,深谋远虑,常年戍守西边,鲜少回上都,以至于今日提及此人,不免有些耳生。
如今的湛氏一族出了湛茂坤这一支,其他虽都身份尊贵,家族子弟并不出色,终究是不成器的,生于门阀贵族娇奢的日子过惯了,难免容易沉沦不思进取,雪域边疆,沙场报国对于他们来说都是空谈。
以陈太傅为首的一派却极力推荐胡兼礼,戍北将军胡兼礼大罄最名声显赫的大将军,几十年戍守北边,行军布阵经验丰富,枕戈待旦,怀抱马鞍,保边疆安定,大罄安稳。
一方以湛茂瑾经验不足难以承此大任,另一方以为胡兼礼不熟西边地势,与战事上配合恐怕不利,双方唇舌交战互不相让。
朝上一片哄闹,萧南君隐忍许久,终于一拍扶手,殿中立刻安静,萧南君面带怒容,从鎏金椅上站起来,沉吟片刻道:“方才诸位爱卿的提议朕都听进耳中,昨夜接到急报,已与几位大臣商议过,朕决定由湛茂瑾代守西境,胡仁让、陈齐二人为副将,即日起前往西境,助湛将军一臂之力,不得有误。”
湛茂坤听的萧南君此话,眼中的忧虑消散几分,虽湛茂瑾平常与他不甚亲近,但到底是湛家的人,如今由他接管西境,总比兵权落入外人之手强。
一场交锋各怀心思,皇帝此番决定虽是意料之外但却是情理之中。
傅府门外胡仁让朝服未换双手抱与胸前,靠在马车旁,若有所思,塞外的生活造就他落落大方,不拘小节的性子,他们四人中,傅月白时长觉得胡仁让就像一道绚丽的闪电,能在沉闷黑暗中照亮人的眼,会让人会心一笑忘却许多愁闷。
“月白!”
傅月白方掀了马车帘子,便看到胡仁让迎了上来。
傅月白愣了一瞬,一时忘了回应他。
胡仁让伸手扶了一把他小臂,傅月白像是受了惊吓似的赶忙避开。
“怎么了?”胡仁让蹙眉问道。
傅月白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他的手,右手食指与中指已不复存在,傅月白心口沉沉作痛,他抓住胡仁让的手,仔细瞧着,鼻头一酸,眼眶通红。
胡仁让有些不好意思,忙将手抽回来,安慰道:“无事的,这是上次从春芳楼回去的路上被人偷袭,那人脑子肯定有毛病,一上来二话不说砍了我两根手指,那日我有些醉酒,不然定不会轻易让他给跑了。”
少年将军,中正儒雅,英姿勃发,如今却偏偏因为他受了这份折辱,傅月白心中内疚难堪却不能明说,平息了半晌才问道:“疼吗?”
“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我在边境与胡戎交手时受的伤可比这个严重多了。”胡仁让不以为意,“只可惜没抓住那人,要不然老子定要把他抓起来吊在城门上打。”
胡仁让看着傅月白愣神,干笑两声,低低问道:“我此番受伤那二位都去我府上看了我,为何你都不曾来过一次?我们幼时便在一处读书,我知你心肠最软,与我尤其亲厚,殊不知这几年你我倒是越发生疏了。”
鸿雁在云,莲蘋在水,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几年里或许他们都长成另的人了。
傅月白心中有愧垂眸不敢看他,他又何尝不想去瞧瞧,楼玉珩又是那样的性子,要是再让他知晓了,可就不仅仅是断指那般简单了,搞不好会害的胡仁让丢了性命。
胡仁让见他半天沉默不语,掩去心中烦乱,浅笑道:“我此番是来与你辞行的,陛下派我去西境,明日便要启程,这一去不知相见又是何日了,也不知能否安然回来。”
“......莫要胡说。”傅月白出言打断,“你定会安然无恙的,此去不论对内对外与你来说都是险境,你定要万分小心才是。”
胡仁让眉宇间再无平日嬉笑随性,抿唇不语,只是点头。
“陛下这番决策也有他的思虑,镇西军在湛茂修手中二十多年,多少大将都是他的心腹,哪里是别人轻易能指挥的,虽说北边暂时安定,但万一胡戎趁机进攻,胡将军也是鞭长莫及。”
傅月白敛着衣袖,停了片刻,又道:“让湛茂瑾代守西境,一来可以安抚湛家,二来陛下也是想看看湛茂瑾的态度,派你与陈将军协战不过是个由头,本意是要告诫湛家不可忘了自己臣子的身份,在大罄还是萧家说的算。”
“任官为贤才,陛下不重用你,是他莫大的损失。”胡仁让往前几步,怔怔看他,惋惜道。
傅月白轻笑摇头,秋风拂乱他脸侧青丝,西天霞漫落在他身上,将他高挑的身形拉的更长,给人一种伶仃孑立的孤寂感。
此去提衡宵汉上,鹏抟鲲运更论程。
茂国公府一片萧条,随处可见的白幡在秋风中猎猎作响,正院的堂屋里已设置灵堂,湛家人身着丧服,齐齐跪在灵堂前,白烛冷光跳动,显得更加愁云惨雾。
湛琳琅听得湛茂修的噩耗,匆匆换了常服回了茂国公府,她许久未回过家了,家仆外戚们跪地相迎。
湛琳琅双眼通红,眼睛死死地盯着手中那两支香,若有所思也不言语。
湛茂坤站在他身旁,轻唤一声:“姐姐。”
湛琳琅侧头看他,鼻头重重发酸,湛茂修的死与她不只是失去至亲更是在朝中失去了一半的依赖,她所盘算的美好前景若要实现恐怕更加曲折一些了。
湛琳琅进了内室,湛茂坤紧跟其后,湛琳琅压下心中沉痛,“晔儿本与我一同来的,陛下下旨明日他代表皇家前来慰问。”
湛茂坤点点头,压低声音问道:“姐姐可怀疑大哥的死有蹊跷?”
湛琳琅眼中一片冷意,她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如今追究这些已无甚意义,我今日来除了吊唁大哥还有一事要与你商量,宫中耳目众多说话不方便。”
她放下茶盏,绣帕轻轻按在嘴角,“之前与你说的事怕是要提前了,如今西境情况不明,虽是茂瑾代管,可他总不比大哥与我们亲近,事事为晔儿着想。”
“臣弟心中也有此想法,茂瑾为人方正,这些年也不与我们联系,除了大哥我们谁也不了解他,虽身为湛家儿郎,可到底也是大罄的臣子,他心中家国地位不知孰轻孰重。”
湛琳琅无奈摇摇头道:“眼下除了他我们也没别的人可用,到底是姓湛,接下来你便与他多走动些,好探探他的态度,也要让他明白他今日的位份是你在朝堂上为他争来的。”
湛茂坤眼中遍布阴郁,“姐姐放心,臣弟知道该怎么做。”
他轻步走到门口打开门朝两边环顾一圈又重新关上,走到湛琳琅身侧,压下身子,低声问道:“姐姐方才说的事,可有提前打点好,陛下身边的人可都拉拢好了,尤其是太医院的那些人。”
“陛下最信任的赵院判,他怕是不好对付,本宫曾派人试探过几次,无甚用处,若是不能为本宫所用,留着也是多余,不如......”
“臣弟记得他有个儿子在地方为官,不如诱惑他犯个可大可小的错,据此要挟赵院判。”
“也好,就按你说的办,那药是哥哥让人带给本宫的,西蛮人擅长制毒,只要放的剂量适宜,便不会被人察觉的,如此不出半年便可丧命。”
最是无情帝王家,亲手杀死自己所爱的人是何等残忍,她对萧南君痴心一片,二十年也换不来那人一星半点的疼惜,入不了他的眼更入不了他的心。
每每夜深人静时那份嫉妒那心中的愤恨就要将她吞噬干净,萧南君的冷淡态度逐渐让她由天真烂漫变得狠辣无情,然而一步步走成了今日的局面都是萧南君咎由自取的,湛琳琅想到这眼底除了冷厉再无一丝温度。
“太医院的其他人可靠吗,万一被诊出来......”湛茂坤面带疑惑,皱眉问道。
“那些人也是会审时度势的,这天下或早或晚都是我晔儿的,他们现在若是不从,往后还有活头吗。”
湛琳琅冷冷一笑,深邃的眼眸里覆上一层寒冰,冷清无情,“我本不欲如此,中秋家宴上两位太妃见到晔儿,竟说晔儿长得不像陛下也不像本宫,萧南君若是知道晔儿并非他亲生,如此本宫母子还有咱们湛家还有什么活路。”
湛茂坤心口骤紧,一只手狠狠攥住椅背,眼底杀意尽显,“那便快些行动吧,以陛下多疑的性子,此事怕是瞒不了多久。”
“除了陛下,对皇位有威胁的都要全数除去,瑞康王萧南宣、还有那个见不得人的小杂种全部都要杀了。”
湛琳琅压下眼中翻滚的阴云,指骨攥的泛白,“替本宫看好那人,他可是我们这盘局里重要的棋子,说不定也是我们最后的保命符。”
“上次没能要了那小杂种的命,如今他身边多了一人,听说武功了得,怕是更加难对付,还有据探子回报,他身边的那人与萧南宣有联系,莫不是他们私底下在筹划什么,依姐姐看,萧南宣知道那小杂种的身份吗?”湛茂坤坐在湛琳琅身旁,慢慢呷了一口茶。
“知道了更好,便不用我们亲自动手了,萧南宣整日装出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让陛下觉得他对那位子无甚兴趣,实则心里早就惦记上了,如此我们可静观一段时间再说。”湛琳琅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这笑不达眼底,徒增了狠戾。
“在晔儿身份被揭穿之前顺利登上皇位便是名正言顺,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你家公子去哪了?”楼玉珩神情微愠,语气冷然的问道。
灵屏停下手上的动作,抿了抿嘴回道:“被老爷叫去书房了。”
楼玉珩转身离去,却被身后的灵屏叫住。
灵屏几步走到他跟前,福了一福,“饶公子,奴婢有些话想与公子说。”
楼玉珩垂眸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但也没有要迈腿离开的意思。
“有些话我家公子在的时候奴婢不好说,他也不许奴婢说。”灵屏顿了顿,疾步走到书案旁的架子上拿出几幅画,摊开在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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