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隐隐作痛

楼玉珩侧头扫去一眼,画中人物正是自己,笔墨疏简精当,行笔挺秀,力而有韵,和泽有神,人物风姿毕现,如月色清凝,皎洁典雅。

楼玉珩一幅幅看罢,淡淡墨香萦绕在鼻尖,方觉笔墨中融了缱绻蜜意。

灵屏又将那些画细细卷合起来,放回原处,眼中酸涩,“我家公子丹青妙笔,却从未给人作过画,您是独一份的,每每看他对着这些画作出神时,奴婢就在想这画中人定然是这世间顶好的,对他也是顶好的。”

灵屏说着渐渐红了眼尾,语气也夹杂哽咽,“从那地方回来他身子一直不好,总是药不离口,有时病的意识昏沉也紧紧攥着那块鸳鸯玉佩,他如此看重那块玉佩,赠他玉佩的那人定然是已经入了他的心。

楼玉珩脑海中思绪烦乱,傅月白的心思他早已知晓,如今从旁的人口中听说,心仿佛被被揪了一记,隐隐作痛。

他无法回应傅月白的感情,从最初的有意招惹,到后来的身不由己,一步步走成今日的局面,并非他所想,可他有推不开的责任。

“我家公子生性孤独,不常与旁人接触,外人只羡慕他身在高门贵族,却不知他从小到大受的那些苦,许是由于前头夫人的缘故,老爷并不喜他,夫人更是过分,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算计,公子那时候还小并不敢忤逆她,受了欺负也从不吭声,这个家里无人护他分毫。”

楼玉珩一点也不想心软,他不想听到那人如何悲惨的过去,可心里头又控制不住的想要多了解他一些,当真是去留皆不是。

灵屏攥紧手中着帕子,强自忍住眼泪,望着阴沉的天,“有一次公子发了热连床也起不来,便没去请安,夫人竟拿这事为难他,下着大雨硬是要他在雨里跪了半个多时辰,最后昏死过去,还阻止奴婢去请大夫,在床上苦挨了几日,幸亏老爷回来的及时,公子这条命才堪堪保住。”

她将帕子按在眼角,咬了咬唇,“他受过的苦,从未跟人说过半个字,奴婢今日说这些并非为了让您同情他,若您心中无他便放过他吧,别再折磨他了,您这般糟践他,他的心会痛的,上次叶大夫就叮嘱过,公子的身子若再不好,怕是活不成了。”

天空乌云阵阵,突然响雷炸起,大雨倾盆而下。楼玉珩怔怔站在那,耳边灵屏的声音卷入雷声中,听的不甚清楚,雨势渐大,垂下珠帘万道,模糊了人的眼目。

楼玉珩失神往前走了几步雨水溅湿了袍尾,周身寒意侵袭,眼底冰冷更甚。

楼玉珩抬眸看了眼灰蒙蒙的天,那日他在雨中跪着,也如这般冷吧,为何自己没能早点遇见他,可遇见了又能如何,肯为他放下心中仇恨吗?自是不会的,不仅不愿放下还要将这仇恨都报应在他身上,折磨他,羞辱他,心疼他,但偏偏不能爱他。

楼玉珩心头气血翻涌,偏头吐出一口血,他用拇指擦拭嘴角,眼中阴沉一片,身子没在雨中,凄风凉雨刮洒在身上,他却无知无觉。

灵屏反应过来,取了伞追出去,已不见楼玉珩踪影。

傅月白推开书房的门,风雨呜咽着袭来,他一双眼睛红透,一只手无力的扶在门上,一只手抵在额角,望着漫天雨幕脑中混沌一片。

府中下人急忙来报,脚步匆匆经过他时,留下袖风阵阵。

“老爷,大事不好了,饶公子突然闯入南苑,打伤了夫人,还......还将夫人拖入雨中跪着。”下人从来没见过这阵势,吓得说话都不太利索。

傅月白瞳孔猛地一缩,脚步踉跄的跟在傅光义后头,待两人赶到南苑时,赵素韫全身是血趴在雨中,楼玉珩持剑站在不远处,剑身上的血珠被雨水冲刷在地上。

傅月白瞧不见他神情,那人持剑立在雨中,一袭墨色衣衫已是湿透,犹如幽魂一缕。

傅光义冲进雨中,将赵素韫扶起来,楼玉珩挥剑抵在赵素韫脖颈上,冷冷道:“今日你若敢护着她,这把剑便将你将军府屠杀干净。”

傅光义手上动作顿住,伸手将剑从赵素韫脖颈上移开抵在自己胸口,“那便从我开始。”

楼玉珩竟是牵唇笑了,眸光沉沉看着他们,“当年你如果也如今日一般护她一次,我们便不会走到今日的地步。”

雨水顺着傅光义脸颊落下,眼中不知是泪还是雨,半晌缓缓开口:“此事与她无关,你又何必要迁怒于她。”

“我就是看不惯,该你护着的你一个也没有护住,偏生叫人心寒,我今日就算杀了她又何妨,你若是想要替她,我也不介意再多杀一人。”楼玉珩手中的剑往前又送出几分,锋利剑头没进傅光义皮肉里。

赵素韫头发散乱,身上几处剑伤,赤红着双眼,几近癫狂,“你好大的胆子,这里岂是你撒野的地方。”

她转身一手拉住傅光义的胳膊,一手指着不远处的傅月白央求道:“老爷,你要为替妾身报仇,杀了他们,把他们全杀了。”

傅月白愣愣站在那,若是因为旁的事他定会上前阻止,只是牵扯到饶婉儿,牵扯到他深埋心底的伤痛,他便再也说不出半分劝解的话,旁人或许不清楚,但他是看过楼玉珩曾经生活的腌臜地狱,听他提起过往种种的哀痛,恨不能代其受过,又如何舍得去责备他分毫。

空中雷电交加,小姑娘揉着惺忪的睡眼,晃晃荡荡的出来,便看到如此情景,许是吓得不轻,当即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傅月白弯腰将她搂进怀里,顺了顺背,轻声哄着。

暴雨未歇,天地昏沉一片,三人还在雨中僵持,楼玉珩握剑的手有些不稳,偏头吐出一口鲜血,手上一松,剑便落在地上,人也随之倒下。

傅月白大骇,脸色煞白冲进雨中,将人带入怀中,护好。

楼玉珩缓缓睁眼,抬起一只手抚上他脸颊,满眼疼惜,几不可闻的一声,“阿月,对不起,我没能好好护你一回。”

傅月白当下眼睛一红,心头钝痛,微微摇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天地仍旧是灰蒙蒙的,傅月白坐在床边,细白清秀的手指,描摹着楼玉珩的眉眼,原本英朗俊逸的脸上此刻却是苍白异常,傅月白侧过脸去,一滴泪落了下来,砸在楼玉珩手上。

灵屏站在他身后,眉间压着愁云,踌躇不敢言,缓了一阵,红了眼睛道:“公子,奴婢该死,不该与饶公子说那些话。”

傅月白指尖一僵,旋即猛然回身,喝道:“你都与他说什么了?”

灵屏吓了一怔,忙跪在地上,这是她头一回看到傅月白发火,一向温和如玉,梨涡浅笑的人,此刻面带愠怒,骇的灵屏连连掉泪珠,“奴婢......奴婢将您这些年受的苦都与他说了,没想到饶公子他......他......”灵屏声音颤抖,泣不成声。

那人嘴上说着狠话,心却是软的,有一日也会为了自己全然不顾,怜惜他的过往,想要好好护他一回。

如此便够了,此生已无憾,这回该轮到我护你周全。

方才他被傅光义叫去书房,傅光义将一切向他摊呈,除了他的身世,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与他说了。

萧南君答应傅光义,若是傅月白肯娶了赵澜若,他便将噬心蛊的解药告诉他,过往种种不再追究,权当是成全了他一一片赤胆忠心。

傅月白无法,若是不答应,楼玉珩便再无生的希望,若是答应了,他们之间自此便不会再有半分瓜葛了。

舍不得,放不下,不甘心,然都无计可施。

傅月白站起身,最后瞧了一眼楼玉珩,转身时神色沉静,只是紧握住拳头,这一转身,再也无法回头了,傅月白垂眸,低声喃喃道:“我要你好好活着,莫要怨恨与我。”

傅月白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灵屏,“不用跟着我了,你且留下来照看他几日。”

灵屏垂眸,无声允诺,待傅月白出了门才敢微微抬头,望着他伶仃单薄背影,惊觉这人又清瘦许多,如那开在深夜的昙花,绚烂又孤寂。

十日后,恰是个良辰吉日,宜嫁娶,皇帝亲自挑选的日子,将军府红绸满悬,朱灯印彩,一片喜气。

才子佳人的结合,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是皇帝亲自赐婚择的吉日,一时之间轰动整个上都,上都芳心大动的姑娘们,翘首拧帕,扼腕叹息。

吉时已到,礼炮声响起,迎接队伍热热闹闹的来了,将军府门前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宾朋满座,拱手道贺。

傅月白一身广袖窄腰大红喜袍,长发用红绸丝带高高束起,眉如翠羽,肌如白雪,齿如含贝,俊爽有风姿,明艳动人。

傅月白将楼玉珩的内力封住,又点了他身上几处穴位,楼玉珩昏沉的躺了几日,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傅月白怕出意外便遣灵屏与平安贴身守着楼玉珩,过了今日一切尘埃落定,他自会断了对这人的情思,带着赵澜若离开这里,即使楼玉珩知道也无妨了。

新娘下轿,炮竹声响,礼乐再起,喜字成双,红烛成对。

傅光义坐在高堂上,面上带喜,心中却是隐隐不安,便转头吩咐随身仆从,多派些人去后院将楼玉珩看紧些,今日一局便是了却他两庄心事,傅月白已向萧南君递了辞官的折子,待婚礼结束便可带着赵澜若离开上都,楼玉珩得了活命的解药,往后也能与傅月白断的干净。

赞礼者高呼,吉时已到,傅月白牵着红绸,他这几日又瘦了许多,手上骨节凸出,明艳喜服将他一双素手衬得又苍白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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