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丛枇杷叶坠到了宫墙的琉璃瓦上,那些雕梁画栋间青竹投下了静谧的影。一名贵妇人匆匆走过长廊,身后跟着几个拿蒲扇、端药碗的大宫女。
“去请丞相和太师来中宫一趟。”谢皇后蹙着眉,终日惶惶不安让这个貌美妇人额间终于添了许多细纹,“我听说陛下今日清醒了个把时辰,还有气力和旁人说上两句话?让人把陛下寝宫的窗都推开,见了阳光去去晦,陛下心情也会舒畅很多。”
谢皇后叮嘱完,又问:“替陛下去城外山寺祈福的高僧回宫了吗?”
大宫女使眼色,端药碗的小宫女换了一个方向,加快脚程,匆匆地走往陛下如今卧病的寝宫。
“禀皇后娘娘,陛下的疮口太大,虽然化脓的趋势止住了,但要再生肉困难,加上药性太猛......太医院决定换个法子。娘娘亲自托能士找的方子今日先让陛下试一试,再换太医院的新方子。”
“寺庙的和尚们午时已经来陛下那边做了一场法事。”
“那副药好歹也是有名的医修门派开的,娘娘宽心,陛下的病情肯定会有好转。”大宫女从谢皇后还没出阁时就跟着她,说的话总算让谢皇后听进去几句,稍微松口气。
这股郁结的气还没彻底抒出胸口,大宫女看向前方,“娘娘看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最要紧......”谢皇后顺着她的视线偏过头,右侧的小径走过来几个黑白宽袖的修士,刚好挡在她们的前路。
“给皇后娘娘请安。”修士们倨傲地微笑,点点头,算是行过礼了。
“诸位仙长。”谢皇后的嘴角绷得更平,淡漠地还了一礼,“还请众仙家多多庇护我金陵。不然什么牛鬼蛇神都敢闯入皇城。”
“皇后说的是。”修士侧身让出道路,比了个请的手势。皇后目不斜视地走过,小宫女没忍住,余光多看了一眼这些傀偶班的修士,两队人马就这样擦肩而过。
官署值房,文书堆满了整个屋室,各部门的官员忙着处理战时以来的各种要务,还有频发的鬼魔事件。官府已经几个月未有休沐日。
一个个头发半白的中年人穿梭在值署中,愁容满面,未敢有半句抱怨。那一半的愁,都来自皇宫中流出的传闻。太子如今还在战场,陛下的身体却每况愈下。
晚膳的时候,陈青莲一边看前线传回的战报,一边吃饭。窗牖外天光昏暗。府里的小仆只端来了一小碗咸菜,一碗白米饭。
陈青莲只顾得上看手里的信,错拿了茶水也没注意,把茶全倒进了饭碗中,干脆舀起一口茶泡饭全塞进嘴里。
“笃笃。”
有人敲门。
“进来。”陈青莲放下吃了一小碗的饭,因为年事大而下垂的眼皮底下,是一双锐利浑浊的眼。
他放下信纸,看见下属手中文书的标识,一见了然:“加急信?”
“兵部看了?”陈青莲一边展信一边问。
“回大人,誊抄了两封,另一封已经快马送入宫中。”下属战战兢兢地说,“是淮水军......殿下率兵前往宋城遇到困阻,本来怕北魏军队会趁着占据宋城的优势借道大庾岭攻打阳山,于是调度了沈家的兵力作为援军。”
他不用再多说,陈青莲赶紧把几张纸抖开,手腕微微颤抖,一目十行扫完信的内容。
“沈贤领的兵?”
“沈家军一直都是沈老将军亲自带兵。”
陈青莲缓慢眯起眼,拂袖站起身:“他老了,都说了人老不中用,他偏不听。”
“沈老将军以前为了向陛下证明自己老当益壮,一顿饭都不敢只吃一碗。”下属抱拳。
“陛下担忧阮家功高盖主,却对沈贤这老家伙一直很放心,他也算得圣上眷顾一辈子。”
下属垂眸:“调兵权不在沈老将军手里,况且老将军拿命救过陛下好几次。”
陈青莲叹气:“陛下年青时有次遇袭,四面都是寇匪窝,东宫的一窝人马死的只剩他和沈贤父子俩。那老家伙为救陛下,亲手把自己的儿子推出去做诱饵。一命抵一命。陛下甚是感恩,私下曾称沈贤为亚父。”
下属叩首,把信的下半截报完,“宋城只是声东击西的诱饵,北魏的真实目的就是沈家军。沈老将军接到调令后立刻前往支援,但不曾想北魏的主力军根本不在宋城,而是援军必定会途经的湟溪关。”
“他老了。”陈青莲重复这三个字,“我也老了。”他说,“不知道还能辅佐陛下和太子到几时。”
“大人。”下属跟着他一起步入庭院,陈青莲挥手示意他靠得近一点,下属才发现太师腿脚有些绵软,陈青莲撑着他肩膀的手禁不住地抖动。
“去。备马。”陈青莲虚浮地说,“皇后娘娘有急召。”
“沈期是太子的副将?”下属刚要走,陈青莲没由来地突然问道。沈期也是他在太学的门生,他很了解那个孩子的性格。
“是。”下属一愣。
“快去备马。”陈青莲说,“沈家人全都仰仗他们的家主,如今沈贤倒下了,沈期......沈家的兵还是沈家人自己带更有威力。”
他话里话外忧心的沈期,已经不眠不休杀了三日的敌人。
兵戈无休止。
连续三天作战,再壮的兵马也已经达到了极致。
用兵不可急于一时的求成,反而容易中奸计。谢尘钰深谙此中道理,见好就收。
“撤军。”
谢尘钰在一片兵戈中迅速看见了那面正在逆行的鲜艳挂旗。他作为主帅发出号令,沈期作为副将却公然违抗,势必会坏了战局。
“撤军!”谢尘钰遣人鸣金,大军如潮水往后退。
沈期目光呆滞,好像没听见一样,自己披甲翻马上阵,收割北魏军的脑袋,咬着牙骂人,恨不得啖这些敌人的血肉。
谢尘钰扬鞭策马,一路穿过重重兵甲,来到他的马侧:“调头,回营。”
沈期执着长枪,谢尘钰不敢追得太近,手臂肌肉绷紧,又喊一遍,“沈期,这是军令,现在撤军。”
他再往前继续追赶北魏军队,就会被引入北魏军营中的腹地。
徐满坞也清楚沈期的秉性,这招是明晃晃的计谋,沈期如果真的追上去,多半九死一生。
良驹又追了几步,谢尘钰咯牙,额头已经渗出汗珠,满脸灰败,“沈期,快回来!”
冲在最前面的年轻将军突然扯住缰绳,马蹄不再往前,堪堪停在了两军的交界之处。沈期跨在马背上,居高临下俯视长枪下的残兵败将,“你们所有人的命,都拿来做我的赔偿。”
谢尘钰咯牙追过来:“你疯了吗?”
沈期才似有所觉地转头,汗湿的额发垂在鼻尖:“殿下,淮水军......我祖父。”他顿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接下来的话。谢尘钰什么都没有说,把他拽上自己的马,“撤军回营。”
谢尘钰把沈期一路连拖带拽拉回主营,然后环抱他,猛地拍向他背,沈期被拍得虎躯一震。
“哭吧。”谢尘钰嘟囔着说,“这里没有人会笑话你。”
沈期别过脸,攥紧拳头,“我哭?我哭有个屁用?!......我要拿他们这群.奸贼的命来填我沈家的骨肉血亲!”
他话说得硬气,但却哽着嗓子。
“哭哭哭,哭有个屁用啊!”沈期一拳捶向桌面,再一拳,他杀不光北魏的仇人。他恨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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