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
门外突然响起一道极有规律的敲门声,门外人的声音在大街上嘈乱的各种声响中格外清晰。
元称称用尽全身气力,控制不住身躯痉挛着抵住门,而外面的人正用掌心猛拍门板,隔着薄薄的一扇门,贴着她耳边哭嚎:
“求你开门!求你救我一命!我知道屋里面有人!”
“我如果被吃了,就再也无法.轮回转世了!!!啊!求你救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戚宁安盘腿坐着,一只手镇住大门,这样一来,外面呼救那人绝对不可能破门而入。
从长川爆发鬼魔以来,他带兵打仗也有一年多了,这样绝望的场景见过几十回,再软的心肠也早就麻木。一军的将帅必须时刻为全局考虑,牺牲一批废弃棋子在所难免。
季念昭脱离了戚宁安的躯体,魂魄挨着戚宁安坐下,这一屋子的人当然不可能看见他。
季念昭伸出手,揽住戚宁安耷拉的肩膀,想拂去他膝头的混杂血迹的沙砾。掌心与躯干穿过的那一刻,季念昭错愕了一瞬,徒劳笑自己多此一举。
元称称没敢回话,发髻上的无籽铃铛摇摇晃晃,抖得像筛糠。
旁边的小姑娘支着门板,把那人的撞击顶回去,嘴里低声讨饶:“我要是能救你,我也想救你!可是我不能啊,我不能,我不能!你来敲门,大人们一定就在附近,只要打开门,谁也逃不脱!我连魂都没了,没了魂,同门就再也找不到我,来年上坟都没个念想。抱歉,我不能......呜......呜啊——”她把头埋进膝盖里,肩膀一抖一抖,再顾不得外面撞门的声音。
“救命,它来了!它找到我了,开门,我还有希望!我还有——”
“啊!”
含着血的惊叫撕裂长夜,大街上的动乱一瞬间戛然而止。
季念昭看见戚宁安手背上青筋微微颤抖,他能感受到幻境主人的情绪,愤怒内疚痛苦,如骨鳗在喉,生生下滑卡在胸膛,痛得要裂开两半。
惊叫过后,门外变得异常安静。
现在将耳朵贴在门板上,什么也听不到,元称称指甲抓挠在门板上。季念昭只能听见屋里戚宁安的呼吸声和指甲撕拉的刮蹭响,这处城里只有他一个活人了。
元称称坐回原位,一股血腥味从门隙里漫进来,她把目光放空,落在黑乎乎一片的房顶上。很长一段时间里,屋里的几个人谁也没有动静。
“门外的大人们走了吗?”那个安静的姑娘轻轻咬唇。
元称称终于眨了眨干涩的双眼,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半跪推开一条门缝,偷窥外面的大街,只看到一片鲜红,悄然阖上:“应该走了。”
戚宁安问:“大人们夜里上街会做什么?”
元称称平淡应道:“在接近天亮的时候,我只看过几眼,满街的断肢和血迹。大概在吃人,不,吃鬼吧。”
戚宁安掸了下白驹扇面:“我一直躲在这处也太窝囊了。”
元称称闻言面色急转,一把扒住他的手腕:“不!请你听我一句劝,千万不要在夜里上街,白天进屋。等待会儿大公鸡一叫,你就赶紧寻找出城的道路。”
“我俩不知道这群大人们来自何方,又是怎么死的,但是这恐怕是长川里面最恐怖的妖鬼了。”
“你一定要把这座城池的消息带出去,告诉明昆君和南朝的太子殿下。”
另一个小姑娘四肢并用爬过来,瑟缩抖道:“召集仙门来对付它们!稀云渡、不孤山、傀偶班、阴阳卦门、青城岭......把七十二仙门里算得上名姓的全叫来!你一定要活着出去!”
元称称毕竟做了鬼,手劲没个轻重,一用力下指甲陷进肉里,她又急忙受惊松开。
“别去冒这份险。”两个小姑娘又悻悻补充道。
戚宁安点点头,摸了摸她们两个的发顶,“我一定会告诉你们师兄和爹娘,你们的尸骨在哪个地方。”哪怕心里依旧觉得自己也要葬在长川,他不再提半个字眼了。
戚宁安这时才想起刚才发烫的卷筒,他小心地将火折子搁在墙角,轻手轻脚地把信轴从卷筒里掏出,凑近火光看清上面的字迹。
季念昭也一同凑过去看。
卷上白纸黑字地写着:
【戚宁安,你那边状况如何?】
竟然真的是沈期的字迹。
这封信的主人没有见过夜里大街的景象,季念昭在幻境里也看不见,比起这个,他现在更在乎另一件事。他熟悉戚宁安,哪怕身处幻境,也一眼就能辨认这是完完整整的本人,沈期的字迹如果真的能传送过来,是不是就意味着两方能互通有无?
如果他们真的在信上告诉了戚宁安,接下来长川即将发生的大事,是不是就能助他避开命中的死劫?
是不是这样做,戚宁安就能活下来?
是不是谢尘钰也不用亲手血刃故友?
如果真的能改变戚宁安的命格,那么南朝的结局是不是也能逆转?
一瞬间洪水般汹涌的念头一齐涌来,季念昭艰难地平复心情,胸中激荡惊涛骇浪,如果老天真的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这一次他就算魂飞魄散,万劫不复,也想......也想救下戚宁安,救下阮天月......救下谢尘钰......他愿意用他的血肉之躯,一个人去补上长川骨窟的破洞,哪怕搅成肉汁,哪怕堕入永无......
一道猫叫般细小的声音静静响在黑暗中。
“现在是几更天?”
戚宁安掏出莲花水钟:“我这里有只钟,还有一会儿功夫就天亮了。”
这样长夜太磨人了,每刻都很漫长,他们实在数不清过了多少个钟。
“那么,现在距离称称你刚才推开门,又过了多少时辰?”小姑娘吓得够呛,急忙看向元称称,说话都不太利索。
元称称倏地站起身,捂头惊道:“不对!”
“刚才推门的时辰,大街上照理不该一片黑。这个点的城池中,天幕应当已经有些微光,为什么门缝外只能看见一片鲜红呢?”
元称称恍惚明白了什么,抱紧自己的肩膀,明明已经是鬼魂,还是忍不住得颤抖。她牙关咯咯地响,不敢确定地问:“是它吗?或者,是它们吗?”
另一个小姑娘快哭了,紧紧和元称称抱作一团:“大人们......进屋了吗?”
戚宁安立刻也明白了,把扇子展开,警惕四周的任何动响。
“撑住!!!”元称称突然爆发出如被踩住尾巴的老鼠那样惊悸瘆人的尖叫,“还有一刻钟!就天亮了!!!”
整个屋顶簌簌地摇晃起来,它们从刚才就没离开过。
因为啊——
它们从一瞬间打开的门缝里,闻到了,久违的,鲜活的,生人的气息。
它们在门缝开启的一瞬间,将自己鲜红的眼球贴了过来。
元称称刚才看见的大街,只是它们的眼球而已。
谢尘钰和沈期、姜容还坐在庭院内,紧张地围住季念昭,只见道君冷如霜雪的眉心紧拧,腰间千山骤然散发出光芒,刹那消失在原地。
“师尊可是遇险了?”姜容捏住季念昭的手腕。沈期气势威严地亮出折花剑的剑面:“这封信果然有问题,师尊恐怕遇到幕后凶手了。”
谢尘钰不肯放过季念昭脸上任何轻微地变化,谨慎地将手搭上道君脉搏,脉象依旧稳定。
被捆在柱子上的戚宁安忽然急促地嗷叫,挥舞利爪要把设了封印的绳结割开,沈期一剑挑开他的爪子,一手捉住戚宁安的两只手腕:“没出息的样,倒还跟八十年前一模一样。”沈期扭过头,“姜容,来帮我一道制住他,实在太闹腾了。”
姜容心疼地望着戚宁安:“也许他也想起了当年痛苦的事情。”
沈期笑了下,嘴里想说的话到喉头,不知为何又一转,索性快意挖苦道:“活尸有什么脑子?就算有,他当年又有什么好挂念的,全他妈自找的!”
“念昭。”谢尘钰摩挲着怀里人如玉的面庞,瞥见他插在桌案上的一炉燃香,此刻第三根香也已经烧到了尽头,谢尘钰眉目突然急转,捏破黄符,也跟着闯入幻阵中。
季念昭的魂体随着戚宁安一道,仿佛坠进海底,身体也轻飘飘,水源源不断灌进来,脑子快被撑爆了。他头疼地扶额,想睁开眼睛,与此刻屋顶上空那一片血红对上,霎时又陷入黑暗中。
南朝历三百零七年。
这年南皇刚登基不过七载,膝下的麟儿也不过四岁出头。
但这些盛世太平,和无家可归的乞丐又有什么关系呢?
京城飘着大雪,寒冬腊月的季节,有人赤着一双脚,从皑皑的白雪堆里踩过。
他抱着怀里的柴火在窝棚里,像一只小兽那样胡乱逃窜,脚底被碎石撕破了密麻的小口,猩红的血肉很快就沾上融化的雪水,凝结成冰,黏在伤口处。
前方没路了,小少年惊慌失措地蹲在角落里,背对后方追过来的一众孩童。那群孩童都不大,不过十岁上下,小少年今年已经十四了,换作寻常人何至于怕这么一大群小孩,有血气的少年郎也会和人家殊死扭打成一片。
但小少年只是护住头和怀里的柴火,半点反抗也没有。他常年风餐露宿,身体严重营养不良,体型本身就比同龄人瘦小很多,这半个月几乎没吃到什么食物,已经没有力气了。
最先追上来的孩童得意洋洋地叉腰,踹了少年后背一脚,招呼同伴:“就是这只大老鼠!叫你偷我家的柴火!叫你偷!”他拾起一捧雪,拽开少年的后衣领,把一捧雪全部灌进领口。
本来就只有单薄一层纱布粗衣,缝缝补补后依旧有很多破洞,冰雪就贴着青紫的肌肤往下滑,这样一来整个后背全湿透,在这冰天雪地里,比全身赤.裸着还要更寒冷。
孩童们好奇凑过来,得到打雪仗的乐趣,嘻嘻哈哈地从地上团起雪球,全砸在小少年的身上。
“打死他!这个贱货!打他,嘻嘻,死了就不会再来偷东西!”
见少年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肯交出柴火,领头的孩童还是不解气,把手探进雪堆下挑挑拣拣,终于摸到一块坚硬的物件。
他兴奋地抡起右手,石头飞快地砸在少年后脑勺上,鲜血汩汩流出。
到底都是些孩子,被面前血淋淋的场面吓破了胆。
“他是不是要死了?”有人问。
领头的孩子见大势不妙,只想赶快逃跑,“我们走!”
众孩童作鸟兽状一溜烟儿全散光了。
十四岁的季洱低头看着怀里依旧干燥的木柴,轻呼了口气,还好,没湿就能生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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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小.季念昭vs小.谢尘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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