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冰轮跟着人群涌进喜堂,四壁挂了红绸,都是些简陋的装扮,和堂中盛装打扮的新娘子极不相称。
谢尘钰看着一身素衣的秋焕拧眉:“穿成这样举办婚仪,成何体统!”
秋尚书和主母候在两旁,他们不知道太子会亲自来主婚。阮家虽然倒了,背后却依旧有太子撑腰,说不定未来有东山再起之时。此刻两个人吓得六神无主,主母紧张地下跪,赔笑:“焕儿他身体不好,这才疏忽接亲的。”
秋尚书拎着秋焕耳朵,踹了儿子屁股一脚:“还不去把喜服换好了再来?你这个样子,怕是要让人家看笑话!”
秋焕抛开新娘,匆忙离开了喜堂,外面又陆续请来司仪、侍女布置更加得隆重。阮天月没有掀起盖头,仿佛周遭陆续嘈杂的一切与她无关。
“姐姐。”阮冰轮冷冰冰看着杂乱无序的大堂。
谢尘钰扫视人群,看见了阮冰轮,两个人视线交汇,阮冰轮行了君臣之礼。
“阮——”
“咳咳。”侍从及时压住谢尘钰的肩膀,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殿下,不能有接触。陛下才抄了阮家,殿下今日若搭了话,算是给了世家们一个暗示。恐怕要驳陛下脸面。”
谢尘钰脸黑了几度,“知道了。”
等到秋焕急匆匆奔回来,勉强套了件喜袍,和阮天月重新拜了三拜,又被众人一齐推进洞房。
谢尘钰不好再待下去,把那十二箱珠宝绫罗留下,被秋家人眼巴巴地送走。阮冰轮去不到后院,最后看了眼秋焕,突然推开人群,冲上前揪住他的领子。阮冰轮身旁还有负责看守他的禁卫,见状一把扣住阮冰轮的肩膀。阮冰轮铁青着脸,和秋焕僵在原地。
“阿执,莫要误了良辰吉时。松手吧。”新娘还站在秋焕身边,靠着秋焕,轻轻推开阮冰轮的手。一推阮冰轮的手就松开。
“你日后敢对她不好,我回京那日,必会清算一通。”阮冰轮攥紧拳头,被禁卫往后架,要说的话如果今日不说完,只怕回到牢中后,明早即听凭发落,流放岭南,此生不得再回金陵。
秋焕被吓了一跳,急忙躲到阮天月身后,反倒是新娘低声在阮冰轮耳边劝了几句,又抱了他一下,“弟弟,以后要好生珍重。”
新娘很快被推进了洞房。
阮天月和秋家大少爷坐在喜床上,这里新撒了一些花生红枣,周围人嚷嚷着“多滚几圈”,“早生贵子”。她顺从地滚了几圈,坐在桌前,所有仪式完成后黄昏已过。众人还在笑,但笑的时间长,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破音,况且并不是真心,听起来就像乌鸦啼叫。
最后秋家主母关上门,门外终于没有乌鸦声,耳根子清净下来。
这对新婚夫妇安静地坐在洞房内。
“伸手。”阮天月将手撑在桌面。
“啊?”对面的秋焕早不想陪他们演戏,把挤进房的人全赶了出去。他一边打哈欠,一边解开身上的红袍。
“把手给我。”阮天月没等来对面的回应,摸索着拽住秋焕的手肘。大少爷还在解他那身喜袍,猝不及防被猛地一拉。
“你做什么?”秋焕跌回椅子上,未从先前一系列变故中反应过来,尚且惊魂未定。
阮天月自然把两人手扣上,端起桌上酒杯,自己饮下合卺酒。
一口气将酒水饮光,空置的酒盏摔在桌面,发出一声金属脆鸣。
“我干了,你随意。”新娘离开桌前,坐到床边,阮天月自己取下头顶的红盖头,柔顺的黑色长发被放下,露出盖头下明媚的五官。
她抬眼。这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夫婿。
秋焕傻愣愣坐在椅子上,瞪大眼和阮天月对视,看了下自己手里满杯的酒盏,又古怪看了眼已经自己扒下盖头的阮天月。
“你、我......”秋焕捞起喜袍红色的袖管,心疼看着自己被阮天月掐红的手臂,支吾半天后,终于鼓起勇气道:“你给我出去。这屋是我的住处,你自己去别院另觅一处。”
“行。”阮天月怔了下,但没过多计较,很快应下了。
秋府没有认真操持婚礼算一桩,新婚夜被夫君赶出洞房算第二桩,每一件都能让罪臣之女日后的生活举步维艰。阮天月只是借房间的热水简单梳洗一番,淡淡应了声好,推开门出去。
徒留秋焕一个人坐在屋内,面色很不好看。
清晨街巷还未亮起,只有黑白灰浅浅流动。薄雾氤氲,杨柳垂枝。负责流放事宜的狱卒和犯人一齐淌进白雾中。
“冰轮——”
狱卒忽然被一匹白马拦了下来,对方身着道袍,匆忙亮了牙牌,原来是太子恩师。季念昭跃过狱卒,走到那个穿着囚服的少年前面。
“你瘦了。”季念昭看向阮冰轮,有些揪心整理了下他的袍子,“路上多加小心。”
阮冰轮几乎要被白雾吞没,他囚服下单薄的脊梁依旧挺得笔直,“嗯。”
季念昭又从马背卸下酒器和金陵酒家的特产酒,添上几杯,给阮冰轮父兄皆敬上一杯,“我来这里,是替某位大人给诸位壮行。”
“咳咳。”
阮将军一夜之间就老了,骁勇善战的壮士如今却佝偻身子咳嗽,饮不下这杯送行酒,只摆了摆手:“明昆君,今日这杯酒的情分,老夫领了。大人快回去吧,莫要惹了圣上生气。”
阮冰轮顿了顿,愣愣看着杯中酒水,里面装着他神色寡淡的脸。他举手,把酒在地上浅浅泼湿一道痕。
季念昭目极远眺:“将军言重了。这也是那位的意思。”
阮冰轮心念动了下,哑声问:“他也来了吗?”
季念昭拍了下阮冰轮的肩膀,替他掸去身上的灰尘:“在酒家楼上。”
阮冰轮往城门旁的小楼看去,这个视角,那扇窗户刚好被一簇桃枝挡了个彻底,什么也不见。
想来次年的春天,那簇桃花也会开得特别好。
谢尘钰背靠着墙,仰头望着天花板,似有所感,他艰难地侧首,只看见窗外被风吹折的花枝。
“请替阮某和那位大人说一声。”阮冰轮脚上的枷链随着动作发出动响,他不善言辞,只吐了两个字,“多谢。”
季念昭默默点了点头,退后微一躬身,目送一行人脚步沉重,脚程再慢,还是远了故土。
细雨洗清秋,一扫蒙布的尘灰。
今朝的皇家狩猎是一桩大事,南皇要借此机会嘉奖立功的将士,领军出征的太子殿下首当其冲。
世家一向喜在围猎中争个高下,戚宁安和沈期互相对骂对方堪比小童的箭术,早不服气,两个人跨上马就往猎场山林冲了。
谢尘钰在擦拭自己的弓箭,看着季念昭:“师尊,猎到野物最多的人会有御赐的奖励,今年的奖励是我挑的,你想夺一夺吗?”
季念昭:“你备了什么礼?”
谢尘钰眼角含笑,开口想说,话到一半,又被吞回去,砸了下舌,眼尾一挑:“不告诉你。想要你就自己去争。”
季念昭绽出微笑,摩挲下巴,昂首骑上侍从拉来的大马,“那就让你见识下真正的仙门骑射。”
谢尘钰也翻身跃上另外一匹良驹,“谁是赢家还说不准。”
季念昭笑嘻嘻:“你又要比?上次蹴鞠之仇可还惦记着?”
谢尘钰自知说不过季念昭,转身执起马缰,口中疾呼“驾!”。一骑绝尘而出,只剩下一截黑发在空中一甩,人就冲进了山林中。
层林染黄,红枫连成大片,有野归的大雁自头顶盘旋,两匹烈马疾速踏过野路小径,惊出一只吓傻了的狍子。
身下烈马在疾奔。季念昭突然道:“我知道仙门有个术法能增强箭的攻击力,你可要试一试?”
谢尘钰大喜:“何尝不可。”
“你往前挪一挪,给我留个位置,我翻身到你这只马上来。需要先在弦上绘一处符文。”季念昭牵住马缰,踩着马镫,足下用力跃到了谢尘钰的后方。
两只手虚空环住他腰身,轻擦过皮肤,季念昭接住谢尘钰手上的大弓。身后人在专心致志地画符,谢尘钰手上力度勉强一滞,才重新把精力放在了前面逃窜的狍子背上。
雪松的呼气仍然萦绕在他身周,驱赶不散,吹着冷风,神思却难以扼制地聚集到了被不断触碰和摩擦的腰部。
谢尘钰握弓的手颤抖地更加厉害,脸和耳根慢慢变红。
季念昭绘好最后一笔符:“是时候了,射!”
他的发尾顺势滑进谢尘钰的后衣领,挠得谢尘钰一个激灵,浑身发热,直想掉转马头回去,把自己埋进营帐中。
箭矢离弦。
却因为谢尘钰晃荡的那半拍,直扎进狍子后蹄跟。
狍子蹬出满地尘土,一溜烟儿,蹿得飞快。
季念昭失望地一嘘:“什么水平呐——”
谢尘钰屈辱咬牙:“你嘘什么嘘,看我再射一箭!”
黄昏时分,世家陆续坐上了宴席,谢尘钰和季念昭下马,侍从围上来清点两人猎到的野物。
谢余走过来,对太子颔首行礼,低声对季念昭道:“少人了,沈期和戚宁安还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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