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出晚归成了妈妈和弟仔的常态。
连带着淼淼每天也会很早就醒过来。
不过她也只是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等听着楼上的人动静。
他会先下床，走上两步，再重新安静十分钟。
复又走到门前，开门，下楼。
穿过沙发，走到厕所门前时会慢一点，应该是要先确认有没有人。
他洗漱很快，五分钟左右，刷牙洗脸全部完工。
他不会回楼上，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等乔出起床。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回沙发的路上特地饶了些远路，在她的门前经过。
那几步，他走得轻而慢。
连带着被子里淼淼的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好像身怕他会发现自己的长长耳朵正在“监听”他行为的事实。
乔出醒的时间不固定。
有时候是八点，有时候是九点。
而这其间，漫长时光里，他似乎一直坐在沙发上，因为淼淼尽管把耳朵紧紧的贴在门上，都听不得外面一丁点的响动。
他不看电视。
不知是不是在玩手机？只是，也没有任何手机视频外放的声音。
难道在看小说？或者戴了耳机。
淼淼做了很多种猜想。
但是，最终都没有勇气打开自己的房门，看看外面的男生，到底在做什么。
想不出答案的淼淼会睡一个简单的回笼觉。
等乔出醒来后，厨房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再次吵醒她。
很奇怪，没给她做过几顿饭的乔出，会给弟仔煮鸡蛋、煎鸡蛋、炒鸡蛋......
还有家门口奶箱里，一天一杯的纯牛奶，也都给了弟仔。
她很想和乔出说，不要再给他吃鸡蛋了，就算再喜欢吃鸡蛋的人，也会厌烦的。
但是，很久很久，淼淼都没有打开过她的房门。
她害怕、胆小、惶恐，她不知如何面对他，能够平静简单的再和他说一句，“早。”
直到那天，乔出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先是主动敲了敲她的门。
“淼淼，醒了吗？”
淼淼睁着一双眼睛，没有应。
敲门的声音再一次加大。
巨大的“砰砰”声像是在砸门。
乔出的声音也变得更大，“淼淼，该醒了。”
这般动静，淼淼蹙眉，不紧不慢，佯装着刚睡醒的喑哑声，“嗯，醒了。”
“醒了就出来吧，简单收拾一下，和我去弟仔家的参加葬礼。”乔出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意见稀松平常的事。
躺在床上的淼淼愣了愣。
悲悯的情绪涌上心头，她蜷缩在被子里，闷闷的回着：“好，我知道了。”
*
翻来翻去，淼淼只有一件黑色短袖，但是上面可爱的猫和老鼠的头像并不适配今天的场合。
思来想去，她才忸怩的走出房间，对着在客厅里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催她八百次的乔出说，“妈，你给我找件黑衣服。”
和乔出一起坐在客厅里的，还有弟仔。
安安静静的坐在靠近楼梯的单人沙发上，眼神呆滞，不知在想什么。
电视里正放着前段时间火爆全网的电视剧《人民的名义》。
正放在满屋子的金钱即将被揭开的那一幕，乔出手里吃着苹果，听了淼淼的声音，慢半拍的把头转过了，又上下打量了一眼淼淼，才说，“哦，等着。”
说着趿拉着她那双艳粉色的拖鞋，给淼淼去房间里找衣服。
电视里的声音继续回荡在不大的空间里，早上的阳光充盈着整个客厅。
她局促的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口，悄悄的去打量着他。
他背光而坐，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一片灰色里。他瘦了些，面颊陷下去些，下颌的棱角更加分明。而他似是神游才回神，目光转向她。
“早。”
他的声音穿过电视里的撕扯，不偏不倚的进入她的耳畔。
“早。”
她也回。
或许是打了招呼，倒也没那般别扭。
她慢慢走到他正对着的右侧单人沙发坐下。
灰白色的沙发铺着带花纹的白色垫巾，淼淼坐上去，开始有意无意的拨动着垫巾的一角。
她一会儿看看电视，一会儿看看妈妈有没有从屋子里出来。
余光中，却又止不住的去偷看对面的少年。落地空调在餐桌的后一阵一阵的发出声响。
尽管24摄氏度的冷风疯狂流转，客厅还是有些热。
他穿着一身黑，背部被阳光直射。他却纹丝不动。
他胳膊上已经别着一块黑色的纱布。
脚上规矩穿着的，还是那双偏小的深蓝色塑胶透明拖鞋。他有一米八二身高，43尺码的脚。穿在41的鞋码里，着实有些捉襟见肘的窘迫模样。
淼淼看过去时，会带着些生气。只知道把人接到家里，却从来不会用心照顾。
对她亦是一样。每天念叨着一个人带着她多不容易，却从来一顿像样的饭菜都没给她做过。
“来，淼淼，你过来试试这件。”乔出从房间里的声音传出来。
喧嚷的客厅，他下意识的看向她，短暂的对视一秒，先不自然的挪开视线，穿着粉色恐龙拖鞋，小跑几步往乔出房间去。
柜子和床。床头柜和床头柜旁一块竖着的全身镜。
简单的家具摆放，此刻乔出正举着一件黑色长裙。见淼淼过来，一边对着她比划，一边说，“看合身不合身。”
十六岁的淼淼已经长到一六五了，比一米六的乔出高半个头。
乔出微胖，腰身会宽大些。比划在淼淼身上，罩住了淼淼瘦骨嶙峋的身子。
“你呀，吃饭多吃点。”乔出心疼的捏捏她的身板，“关门，拉窗帘，试试。”
“哦。”乔出力度虽不大，但奈何淼淼不受力，一边躲一边应。
纯黑的长裙，没有一丁点装饰。棉布质感，她穿在身上刚刚遮住大腿。
反正只穿一天的衣服，倒也没有需要多讲究合身不合身。
淼淼为了展示，还特地在乔出面前转了一圈。乔出上下打量着，“可以吗？可以就这件了。”
“完全可以。”淼淼答。
既然找到了合适的衣服，便又把从柜子里翻出来的衣服往回收。
手上收着，嘴里还嘀咕，“当年你爸走的时候，我就穿的这件。”
淼淼站在全身镜前，正左右欣赏的动停滞了一秒后，朦朦胧胧间，淼淼似乎看到一个年轻一点的妈妈也和她一样现在镜子前收拾摆弄。
“穿好了就走吧，不早了。”
“好”
*
淼淼家有两辆车，一辆两轮的电动，还有一辆四轮的荣威。
从前初中的时候因为学校近，她自己就骑电动上下学。
她高一那年，乔出买的那辆荣威，说是为了方便接送她上下学。
结果，也就接了两三次后，她就因为忙，就打发着淼淼坐公交车上下学。
对于失信的妈妈，淼淼已经习惯了。反正自己上下学的时候，可以自由自在点，塞个耳机听着歌，半个小时就能到。
车就停在单元楼的外面。银灰色的SUV有没有停在车位上，经常是淼淼判断她有没有回家的标准。
乔出拿出车钥匙解锁开车，淼淼正要去坐副驾，乔出却说：“去后面，副驾我要放东西。”
“哦。”淼淼不自在的应。
要和他一起坐后排。
淼淼显得局促。他已经坐了上去，双手交握，安静的放在并拢的腿上。
他坐在车的左侧。她坐在右侧。
后排的位置宽敞，他们隔着距离也远。
乔出开车的中途，接到了李天一的电话。
自然没有耳机，大大咧咧的点了外放，他们简单的谈论了几句。
淼淼听得一知半解，有关灵堂拜访、成员信息等，她一概模糊，悄悄的瞥了一眼身侧的弟仔，他好像依旧在发呆，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末了，李天一还问着，“弟仔咋样了？”
显然，这话不是对着乔出说的。
“我在的，舅舅。”
他出声很快，应和的模样仿若方才一直都在仔细听。
“那行。那跟你乔阿姨来了之后好好招呼人。”李天一确认了侄子状态，放心了许多。
“好的，舅舅。”
弟仔如此乖巧。
乔出和李天一两人又说了几句才挂。
“咚”的一声挂断后，她从后视镜里看着两个坐得很远的小孩，寻思着找一些话题，祛除两人之间的陌生感。
她又想起了什么，主动说：“淼淼，弟仔，你们是同一个学校的，你们知道吗？”
淼淼的心提了提。
“哎，是吗？”
惊讶的口吻，语调中却平静如水，他稍稍前倾身子，和乔出搭话。
“是啊，而且你们还同一个年级。你九班的，淼淼是十班的。按道理说，你们班级应该是连着的，不知道你们之前有点印象没。”
乔出正等着红灯，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一会儿回头，一会儿又看看前方。
“十班的淼淼，那我有点印象了。”
他的声音从来都清朗的，就算是这句，也依旧悦耳。
简单的“淼淼”两个字，说的自然而流畅。好像在很久之前，他就这般叫她觉得。
去掉了姓氏，亲昵的像朋友和家人。
他甚至侧头，在仔细的看她。
感受到视线，她把脑袋垂得低低的，一双手胡乱的摆动着手机，却根本不知道在划拉什么。
他又转头，对着乔出，“她们班语文老师和我们班语文老师同一个，她的作文常常被老师拿来到我们当做范本读。”
乔出爽朗而笑，又是绿灯，踩下油门，“她也就会写写作文了。其他成绩一塌糊涂。”
淼淼内心小小的失落后。
又翻起白眼。她可不止会写写作文，她的英语成绩也经常是班级第一。
“她英语好像也不错。经常被我们班英语老师夸。”
弟仔还在说。不像是反驳，而是真正的在陈述一件事实。
“是吗，哈哈。”
不得不说，乔出被弟仔哄得很高兴。
“她们班英语老师我也认识，确实也经常说淼淼不错。”
弟仔不再应声，他卸了一股力气，复又重新靠在座椅上。
乔出还在念叨着淼淼的旧事，有的听得淼淼着实害羞和脸红。
她忍不住出声抑制止，带着嗔怒，“妈，多久以前的事了。”
说完之后，她红着耳朵，悄悄的看他一眼。
他莫名也正看向她。
眼眸相对的那一瞬间，他对着她浅浅的笑了一下。
淼淼愣了愣，也对着他笑了笑。
好似礼貌又客气。
劣质香氛气味难闻。烈阳透过玻璃晒出的皮革气垫味道刺鼻。后排不管用的空调。乔出的车技和颠簸的道路。
这些都不足以阻挡，彼此之间，更近一步的距离。
*
2017年8月3日
天气：晴
老妈竟然给他做了鸡蛋吃。
而且是炒鸡蛋。他竟然吃完了！
老妈自己的却没吃完。
一定是觉得咸了。（因为我尝了一口！）
这么咸，他怎么吃完的！
难道，他没有味觉？还是他好咸口？
——摘自苏淼淼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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